她万万没想到不到一年,竟会在K市的一次地产圈晚宴上见到喻彦泽。
还是那副趾高气昂的纨绔子弟样。
任曼秋到底把他弄出来了。
喻宜之坐在曾经像鸟笼一样困住她的别墅里不停发抖:什么天道报应,终敌不过金钱权势。
她问任曼秋:“为什么回K市?”
就算你把喻彦泽弄出来,在海城在邶城在所有我看不到的地方过逍遥日子就好,为什么要回来?
任曼秋:“因为彦泽出来后,想回来找你。”
“彦泽听说我跟你的约定,觉得很好笑,他说你长成现在的样子,全靠喻家,就算他爸爸不在了,还有他,为什么要浪费你?”
喻宜之脊骨发寒。
任曼秋坐到她身边,捏了捏她的假货晚礼服:“看看你现在穿的什么料子,彦泽愿意娶你,你是不是感到很幸运?”
那双铅灰眸子,让任曼秋的神色总显得哀伤而疏远,喻宜之曾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是个逼不得已的受害者,想不到她才是这老宅里疯得最彻底的一个。
这时喻彦泽走过来:“我刚去车库看了看,我那辆摩托车状况还不错呢,还是你那同学帮我改的,一头红发那个,叫什么……”
喻宜之冷淡的说:“不知道,我跟她又不同班。”
她抖得越发厉害。
喻彦泽跟喻文泰不一样,喻文泰某种意义上是有“洁癖”的人,想要切断她的一切社会关系来保证她干净。
而喻彦泽想把她的一切社会关系,都纳入他的阴影里。
而她唯一所有的、也唯一在乎的社会关系,就是漆月。
喻彦泽牵起她的手,以一个她根本不可能挣脱的力度,把她往楼上拖:“来看看你以前的卧室,很怀念吧?阿姨都打扫好了。”
任曼秋挪开眼神,还是以前那副无可奈何受害者的模样。
她被喻彦泽推进卧室,趁喻彦泽不备,一下锁上门。
喻彦泽把着门锁摇的“哐当哐当”响:“这锁是不是朽了?”
以前喻文泰是拿着她卧室的门钥匙,而现在的喻彦泽,直接暴力的把门锁扯坏了。
喻彦泽向她走近,潮湿又阴冷的鼻息喷在她耳廓,像鱼一样散发着腥气,令人作呕。
喻彦泽在刚才的晚宴上吃了鱼吗?
相较于高三住在这卧室的时候,喻宜之微妙的又长高了一点,曾经她身高到喻彦泽耳垂,现在她穿着高跟鞋,几乎跟喻彦泽差不多高了。
也不再穿着校服,而是穿着晚礼服,化着淡妆,有点大人的样子了。
然而喻彦泽死死抓着她手腕,让她明白无论怎么长大,她在力气上根本不可能跟身为男人的喻彦泽抗衡。
就像以她现在的社会阶层,只能任由喻彦泽和任曼秋拿捏。
喻彦泽深谙喻文泰那一套,并没有真的对她做什么,只是攥着她,带着令人厌恶的气息,不停若有似无蹭在她耳畔。
嘴里嘣嘣嘣哼着旋律,好像心情很好的带着她在跳一曲华尔兹。
窗外电闪雷鸣,喻彦泽终于放开她,轻佻的拍拍她脸:“放心,肯定会有你主动愿意的那天。”
这句话背后藏着多少手段。
那些手段背后藏着多少权势。
喻宜之从别墅出来,跌跌撞撞,失魂落魄。
回家时浑身都淋透了,漆月吓一跳:“怎么不打车?省钱也不是这些地方省的。”
喻宜之抱住她。
那时她已经洗了澡换了睡衣,却并不介意喻宜之浑身的雨把她弄脏,毫不犹豫回抱喻宜之:“怎么啦你?有人欺负你?”
喻宜之小声说:“如果有人欺负我,你会怎么办?”
漆月笑一声:“喻宜之,记得吗?十八岁那年,为了你,我愿意变成那个人永远的噩梦。”
喻宜之在她怀抱里沉默。
漆月太冲动。
从以前到现在,她越了解漆月,就越明白漆月是个多冲动的人。
漆月身上的那种狠,来自对自己的不珍惜,或许,也来自对自己的看轻,有时她甚至觉得漆月那股盲目的莽撞里,隐隐藏着自毁的倾向。
但她珍惜漆月。
漆月是她眼里最干净的人。
她什么都不能说,因为心里清楚要是漆月知道这些事,会做出些什么,不是她能控制的。
良久,她缓缓道:“没有人欺负我,是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你说。”
“不要拿那三十万盘下酒楼,拿那三十万,我们一起带奶奶去邶城。”
“突然说什么去邶城,你不是说任曼秋不让你……”
“不管她了,你跟我走,好不好?”
那时她心里有一个盘算€€€€她知道的人里,唯一可能帮她解决这件事的人在邶城,是艾美云。
艾美云曾提供给她一个齐盛的入职机会,还曾亲自给她打过个电话表示青睐,她不知道现在去找艾美云帮忙,她能给艾美云提供什么,但只要她够坚决,总能找出来的。
人生的一切不过是等价交换。
就像她看似很幸运被喻家收养,殊不知她背后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唯一打破了她人生中等价交换原则的人,是漆月。
漆月对她,从来不计代价,不求回报。
这会儿漆月抱着她沉默。
她把脸埋在漆月肩头又说了一次:“月亮,跟我走,好不好?”
漆月怔了下,轻抚喻宜之的头发:“喻宜之,想去哪里你就大胆去,我留在这里,做你的后盾。”
喻宜之的头发淋了雨,摸在手里滑不溜手,握不住似的。
“我让你跟我走,总有我的理由,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明白,我现在就明白,你觉得我待在这里太危险,所以总想把拉进你的世界,可喻宜之,我一早说了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就像飞鸟和鱼一样,你把我拉进只有空气的世界,没有水,我过不下去的。”
“为了我也不行么?”喻宜之抬眸看她,眼尾透着红:“求你。”
漆月怔了下。
伸手,笑着捏了捏喻宜之的脸,那笑容已说明一切。
喻宜之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把脸埋回她肩头:“胆小鬼。”
“胆小鬼,懦夫,怂包。”
那一刻漆月是庆幸喻宜之埋首于她肩头的,不然喻宜之就会清晰看到她的脸是如何灼烧。
她没想到喻宜之会直接戳破她的伪装。
她说着让喻宜之去英国、去邶城、她留下来做后盾这种漂亮话,无非是因为她胆小,不敢踏出自己熟悉的生活圈。
离开了街头巷尾沉沦她也滋养她的沼泽,来到一片光明的世界,她怕喻宜之很快发现她一无是处,什么都不是。
她那时候中了三十万的毒,迫切想要盘下钱夫人的酒楼证明自己。
她在喻宜之面前总归是自卑的,至少在她熟悉的领域,她该让喻宜之看到她能混出一片天。
“你胆小到什么程度呢?”
喻宜之俯在她肩头喃喃:“你不敢跟我走,也不敢开口让我留下来,哪怕知道长时间异地最有可能的结果是分手,你还是让我走。”
“你真像你自己说的那么喜欢我么?”
喻宜之放开她,走到一边去,摘下耳钉放在桌上,又自顾自开始脱被雨浇湿的礼服。
昏黄灯光下,少女背脊泛着雨光,透出一节一节脊骨的形状,双腿那样修长,看起来像只纯洁的鹤。
暴雨的夜晚是没有月光的,可少女周身罩着一层光晕,好像她就是月亮本身。
漆月过来坐在陈旧的木板床上,一坐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蚊帐泛着年头太久的黄,喻宜之是怎样在这张床上,与她度过了缠绵的日日夜夜呢。
喻宜之明明不属于这里。
她头靠着蚊帐轻声说:“喻宜之,我永远不会像那个人一样困住你。”
喻宜之在喻文泰死后根本不愿再提他名字,漆月就跟着不提,由得那人变成一个被抛在脑后的梦魇。
喻宜之看着她的眼神如山涧月:“好,很好。”
然后扯过浴巾去洗澡了。
第二天喻宜之去上班,工作到所有人昏昏欲睡的下午,有人叫她:“喻宜之,门口有人找。”
喻宜之走出去,是一个外卖员:“喻小姐?这是送你的鲜花。”
精良的包装,透出昂贵的价格,喻宜之一下反应过来是谁送的,毛骨悚然。
“我不收,退回去。”
外卖员为难:“往哪退啊?”
这时一只手从边上伸过来捏住那花:“喻小姐,我想送你花的人,应该不想你把花退回去吧。”
喻宜之触电一样往旁边一躲,却被喻彦泽一把攥住手腕。
他叫外卖员:“你去吧,这花她收了。”
外卖员忙不迭走了。
喻彦泽把她往电梯口拖:“陪我下楼喝杯咖啡。”
她拼命挣扎:“我在上班。”
喻彦泽哂笑一声:“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来你们这小破公司干什么?”
“你们老板有意把公司卖掉,我过来跟他聊聊。你说,为了促成这笔生意,他愿不愿意让一个员工陪我喝杯咖啡?”
喻宜之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