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她虚无的倒在床上。
也许是太久没回邶城的家了,也许,是她心里从没有把这处所在当作家,所以一直放松不下来。
她虽然很累,却睡不着,翻来覆去间,身上一块一块的疼,都是些漆月弄出的淤青和齿痕。
她并不打算擦药,等这些伤都慢慢痊愈的那天,她心底一定会升起不舍和怅然。
毕竟,这是漆月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了。
第二天起床,喻宜之顶着硕大两团黑眼圈。
昨天纵情过度带来强烈后遗症,今天浑身的酸痛更明显,以至于她逛到香薰柜台时浑身僵硬。
店员热情的迎上来:“请问要选点什么?”
“清雅一点的熏香,送人。”
跟了艾美云这么多年,她从没去过艾美云家,起码的礼数不能不顾。
晚饭约在六点,她算好时间从商场出发,顺着导航,把车开进邶城一片著名景区。
再往边上开,游客渐渐稀少,一个占地阔绰的四合院露出来,门脸十分低调。
喻宜之拎着香薰纸袋下车,来应门的是艾景皓,露出笑容招呼:“来了。”
喻宜之点点头:“小艾总好。”
从前她对艾景皓的称谓没这么泾渭分明,现在却时时注意,把两人关系拉回公事角度。
艾景皓带她进去,几进几开的宅子十分古雅,并非一般金钱所能堆砌出来的气韵。
艾美云穿着件长衫、裹着件夹袄站在院子里喂金鱼,看上去温婉优雅,又自有股运筹帷幄的气度,大概唯有“雍容”一词可以概括。
看到她,艾美云招手:“过来瞧瞧我的鱼。”
喻宜之上前,先递上熏香,艾美云瞧一眼:“有心了。”
她自然欣慰,喻宜之待人接物的得体,是这么多年在她身边,一点点熏陶出来的。
她问喻宜之:“觉得我的鱼怎么样?”
喻宜之坦言:“其实我不太懂。”
艾美云一尾金鱼的价格,不是她所能揣度。
艾美云笑笑,叫艾景皓:“你去看看玲珑吃饭没。”又告诉喻宜之:“玲珑是我们家养的狮子狗。”
艾景皓:“自然有人给玲珑吃饭。”
艾美云轻轻在他胳膊上拍一下:“怎么,叫不动你了?我找宜之来家里,自然是有事要跟她说,你杵在这干嘛?”
喻宜之盯着母子间自然的小动作,忽然发现她嫉妒艾景皓。
这样自然的情感表达,她自小从没拥有过,大概她和漆月的人生起点对爱都太贫瘠,所以总是想得太多,别别扭扭。
这么看的话,明明她和艾景皓相距遥远,和漆月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艾景皓听艾美云这样说,只得去了。
艾美云望着他背影远去,才问喻宜之:“知道我今天找你来想说什么?”
喻宜之点点头:“您大概也听说了小艾总的事,叫我来是想点醒我。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不会和小艾总在一起的。”
“为什么?”
“从各方面来看,我们都差得太多,我对小艾总也没感情,我今天过来,也是想请您制止小艾总,他会听您话的。”
艾美云勾唇:“所以,你才这么爽快的答应过来?”
“我今天叫你来,的确是说你俩的事。不过,你猜反了,我是想劝你,接受景皓吧。“喻宜之一愣。
“不用这么惊讶,你刚才有一句话,就是我同意你俩的原因。”
喻宜之思忖了下:“我对小艾总没感情?”
“嗯,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了解你。而景皓这孩子,虽然人人说他能干懂事,只有我知道,我还是把他惯坏了,他太重感情,这在很多时候会让他失去起码的判断力。把他交给你,至少你们的关系里,会有一个人始终保持清醒。”
“艾总,我……”
“别忙着拒绝。”艾美云看她一眼:“就像当年你拒绝我入职齐盛,最后,也还是你主动来找我。”
又丢一点鱼食:“听景皓说,喻彦泽出来了?”
喻宜之点头。
“景皓拜托我,一定要帮你解决这件事,可想来你也知道,任曼秋的再婚对象是谁,坦白说,这事变得很麻烦,若不是为自己的家人,我是决计不愿意插手的。”
“我明白。”
“明白你还想拒绝?”艾美云问:“没我的帮忙,你打算怎么解决?”
“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收集喻彦泽经济犯罪的证据。”
“有成果么?”
“有,但不多。”
经济定罪本就困难,喻宜之手里的证据,至少没多到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能重新把喻彦泽送回监狱的程度。
“所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不会干涉你和景皓以什么样的模式相处,在我们这圈子里,我见过太多并不互相喜欢的伴侣关系,他们可以当战友,也可以当伙伴,都能互相扶持着走下去。”
她拍拍手,取过一只绿锦盒对着喻宜之打开。
一枚通体莹润的翡翠扳指露出来,再不懂玉的人,也能明白其价值不菲。
艾美云道:“如果你接受景皓,我就把它送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喻宜之怎会不明白。
艾美云不送她戒指、不送她手镯,反而要送她这样一枚权势意味极浓的扳指,摆明了是在点拨她,不用她走入一段常规的伴侣关系,也能攀上她一直渴望的顶峰。
喻宜之问:“您做到这程度,就因为我是合适的人选?”
艾美云摇摇头:“不,是因为景皓喜欢你。”
“如果有一天,你真能走到我这位置,你就会明白,人外总有人,天外总有天,人这一辈子开心的机会,哪有那么多呢?景皓哪怕只是和你待在一起,都会开心,我是他妈妈,我为什么不成全他?”
喻宜之心底震了震。
抬眸,告诉艾美云:“其实我真的很羡慕小艾总。”
“但这礼物,我不能收。”
艾美云盖上锦盒,塞进她手里:“你刚从K市回来,心还不定。你要拒绝我,可以,过一个月再来给我答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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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宜之回到集团总部,上班的日子,如果忽略那些窥探八卦的目光,其实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一周后,又一个周六早上,她健完身,洗澡前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漆月在她身上留下的那些淤青和咬痕,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洗完澡出来手机响,接起,是艾景皓:“在家?”
“在。”
“我上来找你一趟。”又反悔:“算了你还是下来一趟吧。”
“有事?”
“对。”
“好的,小艾总。”
喻宜之换了衣服下楼,看见艾景皓停在院子里的车,走过去。
看到喻彦泽和任曼秋时,愣了下。
原来喻彦泽也回邶城了,是想找任曼秋商量怎么对付她么?
艾景皓说:“本想带他们去你家给你赔礼,又实在不想弄脏你家。”
这话明显让喻彦泽不悦,他从小没吃过瘪,这会儿强压怒火的样子很别扭。
艾景皓冷声问:“不是要道歉么?”
任曼秋埋着头,扑通一声在喻宜之面前跪下:“宜之,是我们喻家对不起你。”
她也很会算计,知道如果艾美云再出手,自己还是争不过。
清晨的小区里没什么人,喻宜之后退一步,冷眼看着这一幕。
她曾在最年少骄傲的时候被迫对任曼秋下跪,对自尊的践踏和掠夺让她好像死过一次,而今天,任曼秋还回来了。
她心里如湖底忽然翻搅的泥沙,涌动着很多复杂的情绪:畅快,恨意,连带着当年的不甘与愤怒。
艾景皓冷冷问喻彦泽:“你呢?你不道歉吗?”
喻彦泽显然没任曼秋这么会“审时度势”,愤恨的瞪着喻宜之。
却被任曼秋扯着也扑通一声跪下,只是脖子仍傲慢的僵着。
喻宜之没什么表情,任曼秋不停推搡喻彦泽:“你道歉啊,不然你想怎么样?重新回去蹲大牢么?”
喻宜之还以为他有多骄傲,却在听到“蹲大牢”这样的字眼时,到底低下了头:“喻宜之,是我们对不起你,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你这样的人,配求我放过么?”
喻彦泽愤恨的抬起头:“你不就是攀上……”
任曼秋在一旁死命拉住他。
喻宜之懒得再搭理,叫艾景皓:“小艾总,麻烦你过来。”
两人走到一旁树下,喻宜之开口:“你不必做这种事,我没有应承大艾总什么。”
艾景皓摇头:“无论我俩关系如何,他们做了那么过分的事,难道不该对你道歉?”
“这事太复杂,连大艾总都不愿插手,你让我自己解决吧。”
“可是,你怎么解决?”
“收集经济犯罪的证据,确实比其他层面更难,七年不够,我就再用七年。”
每当这种时候,艾景皓都能透过喻宜之淡漠的双眸,看到其下潜藏的倔强和狠劲,就像喻宜之看上的项目,无论如何她都会拿到手一样。
喻宜之说:“总有一天,我会把他送进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