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想任性被人宠?可她不会,也不敢真的放肆。
电视打开,是大自然的纪录片,一路风景美如画,画面里的人笑靥生花。
岑清伊指尖按着按键,不知该不该换台。
余光注意到钟卿意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岑清伊随意按两下音量键,伸手递过去,“想看哪个台?”
“都行。”钟卿意不爱看电视,在家里,那只是声音背景板而已。
岑清伊笔挺地站在床边,偏头看她,“你还想出去旅游吗?”
钟卿意眸光闪了闪,嗯了一声,拉长调子又改变主意了,“算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是觉得麻烦吗?”
确实,麻烦周边的人,钟卿意很讨厌求助于人的感觉,她大概知道医院里来看病的人,为什么时常怀有内疚,她们觉得生病难受就算了,还要折腾家人,她们要请假陪她来,没准还要数落她们心灵脆弱,没事闲的瞎矫情才会得抑郁症……
岑清伊转移话题:“我去过不少地方,国内漂亮的地方很多。”
岑清伊一一细数去过的地方,泰山的日出,黄山的日落,杭州的西湖十景,云南的稻城亚丁……
“那里好看吗?”钟卿意打断她问。
岑清伊思维停顿,“稻城亚丁?”她紧着说,“好看的,我是初秋去的,现在已经快8月底,你想去的话,我们或许可以顺便去大理,洱海,香格里拉。”
“算了,你以后替我去吧。”钟卿意嘴角扯出一丝笑,岑清伊眼眶突然泛酸,她扬手将遥控器丢给她,故意语气不善,“我才不替你去,你自己去。”
门这时被推开,见钟卿意在笑,“状态还可以啊?”
医生询问症状,钟卿意表示没什么特别,跟之前一样疼。
“现在不疼了?”
“嗯。”
“那就正常吃药,我听江副院说,吗啡隆找到了,你想试试?”现在的医生也是回天乏术,从死神手里抢人,太难了。
“试试也行。”钟卿意瞟了一眼江知意,她不能浪费人家的好意。
“那就先吃吗啡隆,下次再痛的话,可以打强效止疼药。”基本轮到用专门的止痛药,也是最后的方法,让患者临走前尽量少点痛苦。
“我不想打止痛药。”钟卿意眨眨眼,笑了笑,“我想了想,我还是想出去旅游。”
医生也没隐瞒,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一并说了。
最差的打算,有命去没命回。
医生左边看看钟卿意,右边看看江知意,“如果你们就是小钟的家属,我希望你们慎重。”再不济医院有设备和药物,一旦离开医院,所有都不可控。
医生交代完走了,房内三人静寂无声。
“我想出去旅游。”钟卿意低下头轻声说。
“我一个人去。”钟卿意话音落下,岑清伊第一个反对,“我答应妈,要好好照顾你。”m.biqubao.com
“你真的很想旅游吗?”江知意不愿把话说透,但她大概猜得到,“如果没有强效止痛药,你病情加重的话,会很痛苦。”
“没事。”钟卿意勾起笑,“我没事。”
房间里再度安静,钟卿意坐累了,身体滑下去,眯着眼,似乎又睡着。
岑清伊和钟卿意对看一眼,江知意招手,两人一前一后出去。
关门声响起,钟卿意睫毛颤了颤,泪水从眼角滑落。
门外,岑清伊低着头,长叹口气,说:“我想带她去旅游。”她想起什么,苦笑一声,“我当初误诊癌症,我以为自己活不了几天,我想的也是出去旅游。”
所以,岑清伊大概能理解钟卿意的想法,江知意上前轻轻抱住岑清伊,“我和你们一起去。”
江知意担心的,是钟卿意一旦出现情况,岑清伊的情绪受到影响,万一体内的隐性α基因被激发……现在多普妙还未上市,至于临床也得等程序走完,等于现在岑清伊真的发病,从正常流程来说,她也没有药可以吃。
岑清伊不同意江知意离开,家里最好有个人,有人顾钟卿意,也得有人顾孩子。
“我没事的,姐姐。”岑清伊勾起笑,比以往更成熟稳重,“我可以处理好一切的。”
“不行。”江知意坚决反对,“我是医生,专业角度来说,我一同出行最好。”
两人讨论几分钟,岑清伊说不过她,只能让步。
江知意转身要回病房,岑清伊抓了下她的手,深吸口气,“她是不是……”岑清伊抿唇,说不出口。
江知意知道她想问什么,“我刚刚也问了医生,医生说没有出现吐血的前兆,就还能有些日子,一旦开呕血就很危险了。”
就此商定,钟卿意第二天出院。
九江の店,吃喝是次仁专门送来的,“我想过来看望姐姐们,所以跑了一趟。”
次仁长得很快,快与江知意一般高,肤色比以往白了些,仍有康巴汉子的原始粗犷的气质,“给姐姐们买了牛奶和水果。”
昔日藏族羞涩的小男孩,学会不少技能,懂得探望病人不能空手来,懂得报答对她好的人,“饭菜我多点了些,姐姐们可以一起吃。”
岑清伊揉揉次仁的脑袋,“以后不用这么客套。”她希望他单纯些,也快乐些。
两人问了兄妹两的近况,也问了何家老两口的现状,她们有人照顾,老人也有精神寄托,整体不错。
这会见次仁没回家,何母打电话过来,岑清伊也趁势聊几句,寒暄过后让次仁打车回去。
江知意送次仁到门口,帮他拦辆车子,拿出百元钞票递过去,次仁来不及拒绝,“姐姐再见!”
江知意挥挥手,心情仍然沉重,钟卿意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
当晚,岑清伊陪护,江知意回家收拾东西。
后半夜,钟卿意起夜,在洗手间干呕。
岑清伊听见动静,忙起来敲门,“没事吧?”
钟卿意颤抖地抹去嘴角的血迹,因为干呕惹出的眼泪,砸进盥洗池里的血水。
钟卿意深吸口气,“没事。”她打开水龙头,擦洗盥洗台的血迹,最后清理自己的嘴巴和手。
心脏痛得她几乎站不稳,她用双手撑着身体,镜子里的她双眼泛红,满脸水痕像是哭了。
水流声淙淙,她的指尖探到微凉的水流下,即使她并拢手指,水流仍然穿过看不见的缝隙。
就像是她现在的生命,哪怕用力,也抓不住。
“真的没事吗?”岑清伊敲门,拧了拧门把,锁了,“我给你拿水来了,你开门。”
“没事。”钟卿意关了水龙头,拧眉道:“我肚子不舒服,蹲会厕所。”
钟卿意站不住,放下马桶盖坐在上面,掌心用力按压胸口,尽量缓解心口的阵痛。
突然而来的锥心之痛,她几乎坐不住,身体靠在马桶水箱上,仰头呼吸时,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抛弃在岸上的鱼,没了呼吸的空间。
钟卿意剧烈地呼吸着,全身汗如雨下,岑清伊不放心,继续敲门,“你让我进去。”
钟卿意无力说话,她抬手捂住嘴巴,掩盖厚重的呼吸。
“姐!”岑清伊连续敲门,“姐?”
“等下。”最猛烈的痛苦之后,心脏疼痛慢慢趋于平静,钟卿意摇晃起身,冲水,洗手,洗脸,开门。
岑清伊满眼焦急,“真的没事?”她不信,朝里面看了一眼,钟卿意低头擦擦脸,往外走,“没事。”
马桶盖盖着,岑清伊没再追问,“我抱你上床?”
“不用。”钟卿意浑身黏糊糊的,“你先睡,我冲个凉水澡。”
“那怎么行。”岑清伊不容分说,将人抱回到床边,“我打热水,给你擦一下。”
“你是不是喜欢我的身体?”钟卿意长舒口气开玩笑。
“是啊,喜欢死了。”岑清伊没跟她争论,很快打盆热水回来,热毛巾抖了抖,“来吧。”
“可我不好意思诶。”
“要不要我把你打晕?”
“你还真是粗鲁。”钟卿意少见地别扭,岑清伊上手要解开她的病号服扣子,钟卿意往后躲,“我自己来。”
吊带和短裤,岑清伊第一场真切滴感受到,钟卿意真的瘦了。
手臂上有一个拇指大的胎记,岑清伊擦了擦,钟卿意笑着说:“我要是丢了,一定很好找。”
从后面到前面,岑清伊擦到最后才出声,“刚才是不是难受了,”她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看你衣服都湿了,换一下吧。”
钟卿意一直手臂交叠盖着眼睛,岑清伊从柜子里拿出备用衣物放床边,“换上吧。”
岑清伊倒水回来,钟卿意躺好,这下舒服不少,她长舒口气,“你也睡吧。”
岑清伊见钟卿意躺下,她帮忙盖好被子,“你不舒服要告诉我。”
钟卿意的发丝湿漉漉的,岑清伊抬手关了床头灯,转身去了洗手间。
她像是侦探一般,先一步打开马桶盖子,没有任何异味。
盥洗台明显用水擦过,镜子上也挂着水珠,岑清伊凑近看,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没证据。
后半夜,岑清伊睡不着,她知道钟卿意也没睡着,她一动不动,好几次岑清伊都担心,她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姐。”岑清伊轻轻叫了一声。
“嗯。”钟卿意没动,闷声说:“睡吧。”
没过多久。
“姐。”
“嗯。”
近天亮。
“姐。”
“嗯。”
“天亮了。”岑清伊有种劫后余生感,钟卿意没事,真好。
“嗯。”钟卿意终于动了动身子,翻过身平躺,侧头看她。
“怎么了?”岑清伊侧躺着。
“我想吃油条和豆腐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