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尚未回答,邺守真便道:“南安,你怎么把怀宁说得跟饿鬼投胎似得,这整日为吃食而闹真是笑话。”
“今日二姊若是跟我们在一块儿,那定然不愁吃的。”边上的少女笑道。
邺纯之投向她的眼神有些许冷漠,把少女看得噤了声,而她边上的少年则置若罔闻,对邺守真和邺纯之行了礼:“大哥、阿姊,时候不早了,我先回薛荔院了。”
少女见他要走,也赶紧道:“我、我也回芳菲院了。”
邺纯之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邺守真:“要说不识礼数、失礼,她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这心偏得也够难看的。”
邺守真一怔,旋即有些恼:“南安,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邺纯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邺守真跟她以及邺婴之虽一母同胞,可他在知道许王跟王妃的感情不和后,生怕自己会被夺取一切,故而除了努力上进以保持在许王心目中的好形象之外,也较为亲近许王所宠的那些侧室。
邺纯之认为这个兄长其实跟他们的父亲很像,看人看得浅,也会被表象所迷惑,轻易地就根据表现而判断了一个人,并且先入为主的印象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
即便邺絮之在他们面前多次表现出自己的蛮横无理的一面,可在他们的心目中,她只是少不更事,只要撒娇就能糊弄过去。而邺婴之无意中表现出率真的一面则会被他们认为是不识礼数、尽闹笑话。
邺纯之对这么个兄长也并不抱什么希望,她问阿元道:“今日她很早就回来了,她一直都呆在府中吗?”
阿元目睹这四兄妹之间的剑拔弩张,一直提心吊胆的深怕自己被牵连。听见邺纯之问话,她吓得哆嗦了一下,实话实说:“小郡主是方才回来的,赵铃说她们今日是到了温宅。”
在邺纯之耐人寻味的眼神之下,又道:“而且、而且小郡主并未喊饿,不过是婢子见快到小郡主用膳的时辰了,就打算先去厨院候着。”
邺纯之瞥了一眼一直板着脸不说话的邺守真,道:“行了,你下去吧。”
阿元如蒙大赦,连忙逃离这让她肝胆俱裂的地方。
邺纯之没和邺守真说什么,邺守真一动,她却跟了上去。邺守真道:“你跟过来做甚?”
“我去沐芳院也要经过大哥的同意?”
邺守真无言以对,邺纯之又趁胜追击:“大哥是否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太翁不喜阿爹。”
邺守真猛地停下脚步,一脸不善地看着她:“你身为儿女,说此话当真合适?”
“正因为我身为儿女,有许多话不便对爹娘说,才与你说的呀!而且我只是善意地提醒大哥,太翁为何会不喜阿爹?”
当年许王将邺守诚带回来之事闹到了太上皇邺北处,邺北虽不打算管他们夫妻间的事情,可谁都知道邺北与孝明先皇后感情甚笃,这么多年身边一直没有别人。邺北虽不说,可从宗正寺定下的皇族庶出子弟虽能入宗族,地位却低嫡出的子女一等的规矩早就能看出邺北在此事上的态度。
邺守诚至今都没有被加封官爵,众使他再出色,再得许王的宠爱也改变不了太上皇和女皇的态度。
邺纯之提醒邺守真莫要因为许王不喜王妃、宠侧室就忘了能保证他的荣华富贵的人不是许王,而是宗正寺€€€€容朝两位帝王的意志。
见邺守真一脸阴郁,邺纯之笑了笑,留下仍在沉思的他,悠然地去了沐芳院。
许王府内外都已点上了灯,邺纯之走进邺婴之的书房时,发现这儿却还未又灯,便让赵铃拿一盏灯来,她亲自一一点亮。
邺婴之感觉到周围渐渐地亮了许多,刚上来的瞌睡虫一下子便跑了,抬头发现是邺纯之来了时她挺直了腰背,有些紧张:“阿姊,你怎么来了?”旋即想到自己又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何需担忧被邺纯之抓包?底气才充足起来。
“黑灯瞎火的看书能看得见甚么,莫不是在装勤奋好学?”邺纯之放下灯盏,道。
邺婴之撇撇嘴反驳:“我才不是在装勤奋好学呢!”
邺纯之道:“不点灯,你看多少遍书也是无用之功。”
“……阿姊,你还没说你怎么来了呢?”
“怎么?我来看看你,你还认为我没安好心了?”
“没有。”邺婴之嘴上说着,表情却完全出卖了她。
邺纯之看破不说破,她道:“你这忽然就开始不闹腾了,可是被人欺负了?”
“谁敢欺负我呢?”邺婴之反问。
邺纯之想了想,貌似谁都敢欺负她。
见邺纯之不说话,邺婴之缩了缩脖子,道:“阿姊多虑了,我只是谨遵爹娘、阿姊跟先生的教诲‘择善而从,博学于文,并约之以礼’罢了。”
“……”邺纯之沉默了小会儿,“确实,还有三个月便要经受宗正寺的校检,太叔祖在此事上可不会惯着皇室子弟。”
宗正寺卿从容朝立国之初便由太上皇的胞弟向王邺南为之,他平时对着皇族子弟时虽仁慈,却并不会纵容他们。尤其是其子在泰安二十七年兰武叛乱时,也欲谋反被杀后,他在约束皇族子弟的方面便下了更多的功夫。
“可要我教你?”邺纯之问。
邺婴之有些心动,她自然是知道邺纯之的才学的,有她在旁指点也很是不错,不过就是担心邺纯之太严厉,自己会不自在。于是道:“不了,阿姊忙,我就不能妨碍阿姊做正事,指点之事我找温善就好了。”
邺纯之恍然大悟,她说怎么最近邺婴之会如此上心,且有向学之心,原来是受了温善的影响。不过邺婴之的这种觉悟并非让她感到欣慰,反而有些许不悦:“难不成温善就没有正事做了?还是你认为我的学识不及温善?”
“我从未有拿阿姊跟温善比较的意思。”只是你忽然要教我,我会感到害怕的呀!
不过邺纯之也提醒了她,温善也有许多事要忙,她总是这么打扰她,是否会影响了她办正事呢?毕竟温善最近在琢磨新的记账方式。
邺纯之脸色缓和了下来:“我最近没什么要事,吃过晚膳后倒是能来指点你,毕竟我对你要考的书经内容也颇有经验,而且在策论上也能给你许多心得。”
“那有劳阿姊了。”邺婴之高兴起来。
“待我的府邸建好,你要不要随我去住?”邺纯之忽然问。
“啊?”邺婴之愣了,“不了吧!那是阿姊你跟郡马一起住的地方,我过去做甚?”
邺纯之没再接话。
2
“温丞还是第一个认为怀宁天资聪慧的人。”邺纯之微微一笑。
温善不解其意,不过她这并非吹捧邺婴之,而是实话实说。就如她上一次教邺婴之四柱结算法,对会计方面未曾接触过的人兴许会一头雾水,可她说了一些基本的知识后,邺婴之就掌握了,可见她本就聪明,不过是受环境影响而被人忽略了。
“能否冒昧地问一句,温丞是如何认识怀宁的?”
邺纯之当然知道温善是如何认识邺婴之的,不过这并不是她想知道的。她虽与温善接触过,却交情甚浅,也可以说因温善为人过于低调,她对温善的了解并不比许王多。
直到如今,她才猛地发觉温善与邺婴之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了。
“这姑且算是一件好事吧!”邺纯之想。
“如何认识的?”温善陷入了沉思之中,要说她与邺婴之相识不是八年前的那次,也不是在许王府杂院的那次。她们是如何认识的?温善的脸上忽而露出了些许笑意,“这似乎得问小郡主。”
确定是邺婴之主动找上温善的,邺纯之只能道:“怀宁是我的妹妹。”
“这无容置疑。”
“若是让我知道温丞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我想即便温丞是宜春郡公之女,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邺纯之冰冷的话传入耳中,温善忽然便想起小郡主说过小时候好不容易认识了的小伙伴却被邺纯之威胁而不跟她玩了的事情。这么说来,邺婴之说的也没错,她之所以没有小伙伴的原因之一就是邺纯之。
不过……
“郡主认为我是小郡主幼年时的那些玩伴?”温善问。
“她把这些事都与你说了?”
“包括郡主向大王妃告状她爬树,害她被训斥之事。”
“那你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
“此乃郡主的家事,我不好妄自揣测。”
一番对话,邺纯之便听出了温善似乎已经了解了她当年做的那些事的真相。恰巧她们已经进了沐芳院,她便指着一棵五丈高,生得又笔直的银杏树道:“她当年爬上去时,那根枝干比温丞的手臂还细,她站在上面仿佛下一刻能把枝干压折了。可她全然不知自己的分量,还想往上爬……”
画面感太强,温善毫不怀疑若非邺纯之及时把王妃找来,以小郡主的体重怕是真的会摔上一回。
正如温善所猜测的那般,许王本就不喜邺婴之,若是知道她不乖乖地呆在闺阁中读书习字,却如此顽劣地跑去爬树,怕是要一阵禁足。邺纯之深知把许王招来的后果,于是跑去找了王妃来。
王妃对邺婴之虽也有所疏忽,可毕竟是她最小的孩子,心中自然还有疼爱。知道她做出如此危险之事来,既紧张又生气,但也只是口头上训斥而未曾动手打她或是罚她。
至于邺纯之威胁孩童不许跟邺婴之玩,其实是她们多数碍于许王府的面子才跟邺婴之玩,可在邺婴之不在时,却又说邺婴之的坏话,让她听见了,于是有了邺婴之所见的“威胁”的一幕。
“怀宁与我说,择善而从。她是结识了你,才对宗正寺的考试上了心,凭此我想温丞的为人应该值得信赖。”
在她们进来后站在院中聊天的那么会儿时间里,发现她们的身影的赵铃便已经利索地跑去向邺婴之通报了。在邺纯之落音没多久,邺婴之便跑了出来:“阿姊、温善!”
“见过怀宁郡主。”温善在邺纯之的面前还是把“礼数要周全”贯彻到底了。
“这么多礼做甚!”邺婴之嗔道,不过她也知道在邺纯之的面前,温善不可能那么随意。
“既然已经到了,我就不随温丞进去了,怀宁,你们聊吧!”邺纯之说完,也不再逗留。
邺婴之没想到温善会过来,虽然这十多日她都想趁空闲去找温善,可想到自己还需抓紧时间“学而时习之”,于是就忍住了。万一自己一时松懈,没通过考试,自己怕是真的就成了她爹认为的那般没出息了。
“听闻小郡主近来很是刻苦,所以我备了些糕点来犒劳小郡主。”温善松了一口气,至少小郡主见到自己时依旧如此,说明她并未生自己的气,而是真的在备考。
“糕点!”小郡主眼前一亮,倒不是她又馋了,而是这是温善亲自送过来的!
她打开食盒,迎面扑来一股凉意,待她看清楚食盒中的糕点是糯米糍时,便是真的馋了:“温家的厨娘也会做糯米糍么?”
“这是我去司农寺要来的。”
温善为了她特意去准备糯米糍,邺婴之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喜滋滋的。她吃了一块,发觉这回的糯米糍比之前吃过的更加可口,不仅软糯甘甜,还因入口的冰凉而让甜味更加浓烈,对于爱吃甜食的她而言没什么比这更好吃了。
“为何会这么冰爽?”小郡主吃着糯米糍,又把脑袋探过去看,发现装着糯米糍的盘子下面居然放着一块冰,因食盒的四周是有夹层的,故而冰块的融化速度并不快,而是在食盒打开后才融化了不少。
“这冰融化了也怪可惜的,不如拿去做冰糕。恰好厨院送了些樱桃来,将樱桃碾碎加入敲碎的冰雪中……”小郡主迫不及待地想要跟温善一起分享解暑又解馋的冰饮。
温善道:“这冰块搁着里面太久,已经脏了,若是用来食用怕是要吃坏肚子。况且小郡主最好少吃些冰饮,万一吃坏身子而影响了八月的考试,那便得不偿失了。”
赵铃也道:“是呀,小郡主莫忘了去年便是吃了太多冰饮,结果拉肚子了,并说不再吃冰饮了,莫非这就忘了?”
小郡主瞪大了双眼:“我说过吗?”
赵铃认真地点头,小郡主只好偃旗息鼓:“那就算了吧,糯米糍也挺好吃的,温善你也吃吧!”
小郡主说着就拈起一块糯米糍送到了温善的嘴边,她似乎没察觉自己的行为有不妥,倒是赵铃惊疑不定地看着温善,生怕温善真的会张嘴吃下。赵铃留意到了,温善自然也有想法,她微微一笑,道:“这是我带来给小郡主的,怎能夺食,小郡主吃便好。”
见温善不吃,邺婴之也没多想,而是把糯米糍送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温善来找邺婴之的目的自然不是陪她闲聊而懈怠了学习,所以晌午吃过午食后,俩人又是呆在书房中,一个表面上在看书,实际上在继续琢磨她的四柱结算法;另一个表面上在认真读书,可目光总是忍不住飘到另一道安静的身影上。
书卷后的那张清秀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她清了清嗓子,道:“小郡主可知古今取士对策论颇为看重,故而宗正寺在策论上也有所侧重?”
邺婴之以为自己偷看温善被发现了,心口突突地跳,不过发现温善的脸依旧埋在书后,便知自己多虑了。她道:“阿姊与我说过。”
“那小郡主必然在策论上也有所练习了,能否容我拜读一下小郡主的习作?”
邺婴之连忙放下书,在书架子上翻了一会儿,才将她写的一些策论卷子找出来。她转过身便发现温善已经搁下了书,目光柔柔地落在她的身上。
脸上微臊,掩饰般将卷子给了温善:“阿姊说我写的不错。”
温善安静地看了两篇邺婴之写的策论,也不往下看了,而是笑道:“这些策问俱是旧年殿试上所出的题,从政令、农事、民俗民风皆有涉及,即便是近些年的时务也有。而在已有那么多优秀的‘对策’之下,小郡主依旧能鞭辟入里,宗正寺的考核怕是十拿九稳了。”
受到温善的夸奖,邺婴之心里也喜滋滋的,不过温善又道:“想必这其中也有南安郡主的指点吧?”
邺婴之嘟嘴:“你这是看轻我!”虽然温善说的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