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应该再尝试一下,喝牛奶。
年沁见她不回,只当她是内向,又问:“我有个姐姐,跟你一样大,学习差得要死,语文都考不及格,上回好像四十多分,以学霸的思路看,她还有救吗?”
庆虞想了想,道:“会说话的话不至于考那么点,她是哑巴吗?”
年沁一口水喷出来。
心理疾病再也没有被提起,如同典典一样。
噩梦依旧,每晚定时定点的惊醒,然后坐到天亮。
她很苦恼,不知道该不该去弄点安眠药吃,但学校附近的药店不卖安眠药,并且转头就告诉了班主任。
课间被班主任叫去,问她买安眠药干什么,她说跟同学打赌,药店绝对不卖,她赢了。
班主任半信半疑,最后还是没有叫家长。她觉得庆虞这样的孩子绝不可能有心理问题,不愁吃穿,家财万贯,哪里会得心理疾病呢。
从办公室里出去,季岚在外面等,急匆匆的道:“完蛋了,我上次跟我同桌说学委坏话,她告诉学委了怎么办,万一学委再告诉我妈,我一定会被骂死。”
她妈妈怎么可能骂她呢。
庆虞淡淡道:“把你的秘密告诉风儿,但别怪它说给街道听。”
季岚不满意,“你现在怎么这么宽容,之前还跟我一条战线的!反正她说出去就不对。”
庆虞一直往前走,狭小的廊道令人窒息。并没有解释,有些人的宽容是因为慈悲,而她的宽容是因为人再也无法变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把你的秘密告诉风儿,但别怪它说给街道听。改编自纪伯伦《沙与沫》
出自胡赛尼《灿烂千阳》
谢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第79章
意识渐渐回到现实中,用了挣脱梦境的力气抬手,触到一台冰冷的机器,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只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抱歉,还原法不能中断,你需要继续。”
“当你决定重新设定自己的人生时,为了消除对妈妈的恐惧,你把她设定成了一个懦弱胆小的女人,这样的话你看见她时就不会发抖。”
“你的爸爸让这个家变得很压抑,他会伤害你,而当你想怨恨他的时候,他又会做出一些父亲该做的事情,让你无法恨他。你意识到这一点,知道往后也是如此,他不停伤害你,又会为了负疚感而不停弥补你,你只能不停的被伤害,持续的难过。为了破解永远无法结束的循环,你把他魔化成了一个偏爱养女的不称职的父亲。”
“当你开始因为无力而宽容他人时,你人生中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绝望。”
“那么第二次是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会给典典……也就是庆沅,那样受宠的设定?是不是因为你内心深处一直崇拜她,是不是因为你自己也想过模仿她,也许曾经还追随过她?”
烟花盛开,从高楼望去,却只见一片黑天。
嘭的一声。
小升初考试,班里只有庆虞跟余帧上了实验班,季岚则被分到了一个鸟不生蛋的班级,教室离得很遥远,她在实验楼,季岚在明理楼,中间隔了一座公园。
班里的同学都勤奋刻苦,好几个眼镜片比单词本还厚。
余帧仍然是年级第一,他的成绩步步高升,身体日渐消瘦,庆虞坐在他旁边,每天都能看到他的黑眼圈。
班里同学私底下偷偷调侃他,说他现在的模样像是半夜嫖娼刚回来。
庆虞刚开始会找小集体一起玩,自从听到大家这么说余帧后,她就再也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了。
她忽然间觉得大家真的都长大了,因为在小学的时候大家骂人最多说一句你真讨厌。就比如季岚每天忧愁不已,觉得她同桌把她说学委的坏话全告诉了学委,但其实那些坏话里尺度最大的一句就是骂他没朋友。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襄中是洮市最好的初中,老师们都幽默风趣,不过有位数学老师好像对妓女颇有偏见,上课时常常说的一句话是:她们挣得好多啊。国将不国。
哦。
他对那个行业了解的程度就像他去从事过似的。
庆虞再也没听过他的课,即使他不谈妓女的时候讲课十分动听。所以120分的数学卷子,她每次都在100左右徘徊,不像余帧,回回满分。
初一下学期,临近毕业生中考。
那一天刚上完课,学校里飘满了纸屑,毕业撕书是一种传统。
老师笑容满面,说:“命运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要努力。”
庆虞默默记下这句话,直到放学十分钟前,实验八楼跳下去一个男生。听到这个消息,学校延迟了放学时间,怕引起混乱。
匆匆忙忙联系那位同学的家长,清理现场。
空气中是花香,是树木的醇醇之香,本应令人沉醉,可她却觉得到处充满了血腥和哭声。
走出校门时,听同学说是因为压力太大,害怕中考考不好才跳楼的。庆虞想象自己跟那个男生在同一纬度思考问题,那么问题就会变成:考完再跳,还是考前就跳。
吃完饭的时候,赵挽霖用一种点评牛肉太老的语气说:“那孩子的书白读了,一点责任感都没有,家里人为他付出了多少,结果在这个关头跳楼。”
庆虞想到学校里漫天的纸屑和悲欢离别,突然觉得悲伤全是楼道下那一滩刷不干净的血,没有人真的会在意那条生命。
“可能是压力太大了吧……”第一次跟他们持不同意见。
客厅里寂静了几秒,庆之远喝了一口浓汤,淡淡说:“压力大也不是借口。自杀可以,但是得对得起父母,除非像哪吒一样剔骨还父,割肉还母,这样的话命才属于他自己。庆庆,每个人都应该爱自己的生命。”
这一刻,庆虞恍惚间明白了什么。爱自己的生命根本就是一个强制性语句,原来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一无所有,生命也不属于自己。
联想到老师说的,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外面的树木长得更高了,从卧室的窗子望出去,有一大片石榴林,得用望远镜看。
第二天上数学课时,那个秃顶的老师又开始、又开始谈妓女。
庆虞扭头去看打瞌睡的余帧,发现他真的太瘦了。
在笔记本上乱写乱画,心里想,美德是浮于表面的,当品德老师上课时,你完全可以酣睡,但这并不影响你做人。
每个人都有做坏人的天赋,就像她,听了那么多的美德,看了那么多的书籍,但仍然可以在关键时刻做一个缩头乌龟,别人只是比出一根手指,她就胆怯的像是看到了一把枪。
当年在北溪看到养老院时如此,听到爸妈指责那条可怜的生命时也是如此。
自从死过人以后,学校开始了热爱生命的课题宣传,但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在她耳中都可以浓缩为四个字:自杀有罪。
课间操的时候难得的跟季岚撞上,她们说了会儿话,她心里有浓烈的倾诉欲,在快要上课时,她着急忙慌的说了句:“我可能得抑郁症了。”
季岚愣了愣,半天没说话,铃声一响,两人撒腿就跑,跑回各自的教室。
季岚觉得她在开玩笑,她从她的眼神中推测出来的。
这节语文课她没怎么听,直到老师给出十分钟时间,让大家写阅读四大名著的观后感。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舌头冰冻,感觉嘴巴张不开,即使张开也说不出话来。
她想丧失一切功能。
语文老师钟爱她的作文,不经同意抄起她的笔记本便念了出来:
“读《西游记》有感,西游记被封神演义抄了,《封神演义》真不要脸,抄词抄句就算了,还窃意。西游记讲佛教道教之争,封神演义讲阐教和截教相斗,没意思,尤其是哪吒剔骨还父、割肉还母那一段,太扯了,好扯。孝道如此。儒家好害人。”
语文老师是个特别温柔的绅士,读完后笑了笑,说:“我从你的句子里看到了你的怒火和偏激。但庆虞,老师要告诉你的是,死亡不在于方式,有的人选择崇高而已,死亡本身并没有错误,也不应该被批判,死亡被很多哲学家视为荣耀,而我们的家长和同学都不是哲学家,他们说的不算。”
他看透一切,把笔记本递过来时,纸上还留有温度。
庆虞短暂的快乐了一会儿,晚上回去后继续做噩梦。
她偶尔在看到外面的黑夜时会想起余帧,他应该刚学习完,才准备睡觉,但是她睡不着。
听班里一些同学说抽烟会让人兴奋,兴奋过后就是疲惫,她也想尝试一下,之后也许可以改善睡眠。
实验班很受重视,大部分都是年级前五十名的好学生,只不过后来又塞进来五六个富二代。
他们高大威猛,但长得奇丑。一下课他们就会坐在桌上,毫无礼貌地将腿翘起来,点评哪个女生最近又发育了的胸部。
只要听到他们说这些,庆虞第二天一定会早早来教室,主动值日,扫地时单绕过他们的座位,往他们凳子上踩几脚。
又怕被发现,赶在下一个人来前亲自擦掉。
散打教练说她现在已经可以打倒一个发育中的男性,她很期待那一天,尤其是看到家里那条大狗,她便想主动去缓和关系,把它牵出去,咬他们。
这一天上数学课,那几个男生好像起了什么争执,差点要打起来。
之前他们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就是因为家里有钱才能进这个教室,他们也不是来学习的,上课睡觉也不会有人管,于是跟老师们默契的过着人鬼殊途的日子。
但今天他们有内部矛盾了,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
数学老师连妓女挣钱都要数落,怎么可能会对这个场面视而不见。庆虞倒也希望他能过去把那几个东西收拾一顿。
但是没有。
他挑中了同样坐在后排,学习成绩处于中下的一个男生,把他拎起来教训了一顿,还把班主任叫来,说这个男生不认真听课,让他滚出实验班。
男生被叫了家长,他的父亲穿着破烂的军大衣,脸上全是皱纹,班里同学都围过去看,最后他把自己的孩子牵走了。
不知道是转学还是退学,后来没听说过了。
庆虞按照往年的升学率算了一下,这个男生如果继续在实验班学习,他一定可以考到一中,再按一中的本科率计算一遍,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一定可以考上一本大学。
那几个富二代在课间终于没有谈论女同学,而是谈一个词:杀鸡儆猴。
无辜的人离开好像并没有让谁的情绪波动,大家很快有了新的学习内容和阅读书目,那个位置也被其他人顶上,那个人就像从没有出现过。
故事书里,只要班里有人转学,班里其他同学都会组织欢送会,大家都会依依不舍。
是因为她长大了,还是故事书失真了。
而等她看了更多的书以后,就会知道像数学老师那样欺软怕硬的人,每天都在做毁人后路的事情。就如同他一直在说妓女,却闭口不谈红灯区的鸭。
假如他谈了鸭,那么他一定不能用非赞美的方式,那样的话大家都会知道,他辱骂鸭只是因为自己的长相和身材不允许他去从事那样的职业。
如果她再勇敢一点,就应该对他说:“你大可以去批评嫖娼的人,欲望才是原罪。”
但是他们都不敢,她不敢说,他不敢真的去批评跟自己同一性别但有能力去红灯区消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第80章
家里那条大狗日渐衰老,不知道它能活多久。随着它的萎靡,门口的松木愈发挺拔,仿佛一场无声却有效的欢呼。
白茫茫的雪覆在树枝上,窗面一层冰羽。
这节美术课,老师让大家画自己今天早上出门看到的东西,一个人或者一棵树,甚至是冒着热气的红薯。
庆虞想了想,开始画窗外埋在大雪里的树。光秃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