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再回看,会发现她真的出乎意料的安静。
在家时间极少,身边不喜留人,甚至根本不要下人伺候,身边服侍的人一减再减。
偌大的桓侯府,几乎没几个人,只有外院留守的部曲还添几分人气。
君侯为人清心寡欲,平日偶然在家,也只是练剑,看书,练字,没有其他任何不良嗜好,也没有什么复杂的亲属,甚至很可能从来没想过嫁娶之事,恬然自安。
这样一看,这其实是个好主子,几乎不用操心。
这样安静的日子过了几年,江谦也颇为自得其乐,直到……
一想到那些人,江谦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什么东西?
这些年,她多少也知道君侯的身世了。
不能说惨,只能说命运多舛。
君侯最卑弱,最无助的时候,他弃妻女而走,君侯九死一生,拼得荣华,他此时还想来沾手?
这是什么道理?
自古以来,哪有休弃之后,还来占女儿便宜的?
听听他说的什么话?
他居然想让君侯立那个无血缘关系的弟弟为世子?
他也不想想,桓侯世子是那种不知诗礼,不习武事,天天游手好闲的乡下浪荡子能当的吗?
君侯那么要脸,这要是说出去,不得被满朝文武笑死?
况且,君侯只是一时不成婚,又不是一世不成婚?
日后必然还会有真正亲生的,有教养的小小姐小少爷出生,继承君侯的一切。
他们算什么啊?
现在君侯还年轻,刚刚及冠都不久。
而且以陛下对君侯的上心,等陛下忙过了,必然会帮君侯张罗婚事的,用不着那种人操心。
江谦心里颇为义愤。
所以,她当时听闻那人找上门的时候,第一时间将他们扫地出门,没给他们进府。
巧的是,那群人也担心君侯对他们做什么,居然也不敢住进来。
只是每日前来闹腾,颐指气使,连顺带拿,临了,离开之后,还到处宣扬君侯不孝。
那些东西也是他们能随便拿的?
君侯可能不清楚,她可太清楚了。
那些东西都是从陛下内库里搬出来的,少府受陛下命,亲手为君侯布置的。
桩桩件件,都是御赐贡物。
什么南海鲛珠,翡翠珊瑚,玉石屏风,太多太多,几乎小半个内库都搬来了,没人知道桓侯府到底有多么富丽堂皇。
陛下对君侯的喜爱,可见一斑。
大概就君侯自己不知道了,她只爱陛下明着送来的那副笔砚,还有书房。
其他物事,就没看见她留意过半分。
结果,居然被这种人连摸带拿,若非江谦谨慎,抓住了好几次,不然这些贡物要是流落出去,恐怕君侯也要被连累。
若不是她克制,不敢联络君侯亲卫,不然她都让人把那群家伙抓起来了,哪容得他们到处造谣君侯的名声?
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想。
江谦绞尽脑汁,思考自家君侯还有什么其他倚仗。
陛下自不必说,只是陛下日理万机,恐怕没有心情管这等小事。
那贞侯府好像也不错,但是贞侯好像也很忙,跟君侯一样忙,怕也没心情管这小事。
除此之外,君侯还和谁要好?
可有师长,友人?
可有部署或同僚?
江谦想了半天,还是没有答案。
也许……不是君侯没倚仗,可能只是没有告诉她。
毕竟君侯实在不是个爱炫耀的人,她甚至除了最开始定的规矩,就没再管过府里了。
怕不是在她眼里,这府里只是个歇脚的,家另有他处。
罪过罪过。
江谦不敢再想。
再次抬眸,她眸光再次触到那冷漠的侧颜,心中刚升起的勇气又瞬间消弭。
算了,就算君侯犯上,陛下也不会介意。
反倒是自己,君侯现在心情明显不好,就算她是陛下的人,惹火了君侯,也会被君侯甩冷脸。
怪吓人的。
时至今日,江谦早已知道自己最大的倚仗是什么。
就凭她是陛下的人,君侯就永远不会弃她不用,只会一边忍着一边嫌弃她。
也许……江良也不必那么担忧?
毕竟还有陛下在身后站着呢?
江谦下意识想到。
*
江枫一身淡黄锦服,安安稳稳的坐在堂前。
开始时,她是很淡定的,就一杯茶和余殊兴致勃勃的谈天说地。
然后,左等,李清明呢?
右等,她还没来。
再等,她人呢???
江谦是她安排的,李清明常年不在家,之前李府的事情,都基本通过江礼告诉她的。
一草一木她都清楚。
江谦是个性子平和的人,没多大野心,很安于现状,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临行前还万般叮嘱,将李府管理的井井有条。
但是,这毕竟李清明她家,江枫也不好表现的太熟悉。
而且,李清明的亲卫都还在呢,在手下面前,要给她留面子。
于是江枫就按照正常的拜访礼仪,坐在堂中等啊等。
等的花都要谢了,李清明还是没来。
她终于忍不住,转头问道,“李清明人呢?”
侍人看着她衣摆上的金龙,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诚惶诚恐的道,“属下不知,管家已经进后院唤君侯了,请贵人稍待。”
江枫无语极了,“这家伙。”
余殊在外面,一直是个温和善解人意的好君侯。
她一身浅银红,外罩浅白罗纱,整个人蓦然柔和了不止一个度,温润知礼的模样,任谁都看不出来她居然是个武将。
此时女子眉眼含笑,真真是温柔极了,她缓声安慰道,“既然她不来,我们就进去找她。”
她又笑着看向那侍人,“行了,你自下去吧,你家君侯不会怪你的。”
侍人感激的看着她,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江枫都快把茶喝干了,也不再矫情。
她没掩饰身份,所以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入宅邸最深处。
事实上,一进入中庭,府里就基本上没人了,走了半天都没个人影,结果李清明还硬是住在最里面。
江枫都无语了,“这自闭儿童,全家就她一个人,为什么还非要住这么深?”
没人在,余殊就笑的自然多了。
她挑眉一笑,“可能是怕被人打吧。”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了李清明的感知范围内。
一进来,余殊就开始欠揍了。
昨日,她拿着鸡毛当令箭,把李清明按住了。
一回去就让江枫准备她签字画押的事情。
江枫难得见她主动,自然没有拒绝。
反正目前境内也没什么战事,又是一年军演,还要‘招待’北胡,让将军们都进京切磋切磋,述个职,也没什么。
江枫挥开江谦,看见了安安静静跪坐在那的松衣女子,“清明,你在干什么?”
她伸头一看,“你怎么还在抄《许子》?”
李清明稳稳的落下最后一笔,终于抬眸。
看着她冷清的眼眸,江枫丝毫不惧,随手将她按着的手掀开,拉起熟宣,“真好看。”
李清明的字迹风格,很得她喜欢。
“你这些年一点都没荒废学问吗?”江枫好奇的问道,“居然还有空练字?”
李清明想抢回来,江枫已经迅速收了起来,“以后可以罚你抄书,好主意。”
李清明见抢不回来,又坐了回去,慢吞吞的收起笔墨。
等到她忙完,江谦连忙接过,非常精准的将这些东西摆在桌上,非常对称,非常整齐,对角线都是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