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帝抬起头来,看着消瘦许多的秦溯,酝酿半天的气势功亏一篑,“寻儿快过来,让父皇瞧瞧,怎么瘦成这样了?”
“监国之职,
责任重大,父皇所托,儿臣不敢懈怠。”
秦溯面上并无喜色,走到永乐帝身边,半垂着眸子,“这几日因德妃娘娘同三皇兄一事,儿臣心力交瘁,不得安寝,有愧父皇所托。”
“寻儿啊,此事如何能怪你?你三皇兄残害手足在前,你依法而治,本是应当,他又畏罪潜逃,这才出了意外,如何也不该怪罪于你。”
永乐帝拉着秦溯坐下,让李公公给秦溯添上茶。
“父皇当真不怪儿臣?那为何此次回京都未曾给儿臣来信?”
知女莫若父,同样也知父莫若女,秦溯对永乐帝自然也是了解的,如果不是有人在永乐帝耳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永乐帝此次回京能连个招呼都不跟她打?
还有刚才自己进来时,永乐帝这看见折子就头疼的性子,竟然沉着脸在看折子,迎都没迎自己,明显是在生气,准备责问的样子。
永乐帝果然被秦溯这两句反问问得哑口无言,叹了口气,复又沉下脸来,“是父皇不对,父皇不该听信旁人所言,只是曾有人跟父皇说,此事是你所为,寻儿,你亲口同父皇说说,是还是不是?”
果然不出所料,秦溯并无意外。
“父皇竟听信这种小人谗言?”秦溯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永乐帝,“好,父皇要听儿臣亲口说,那儿臣告诉父皇,三皇兄不是儿臣杀的,若是儿臣杀了三皇兄,那儿臣便不得好死,死后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寻儿!”
永乐帝看着眼眶通红,抬手起誓的秦溯,顿时慌了神,连忙站起身来想要拦住秦溯,却被秦溯避开。
“父皇,”秦溯依旧看着永乐帝,“儿臣比谁都想查出来到底是谁杀了三皇兄,谁又想嫁祸给儿臣!
德妃娘娘觉得是儿臣杀了三皇兄,用食盒端了一盅绿矾油往儿臣身上泼,若不是宫人拼死相护,今日父皇便见不到儿臣了,结果现在父皇也怀疑儿臣……”
一抹眼泪,秦溯仰起头,抬手将头上的九凤金冠摘了下来,摔在了地上,“是儿臣之错,儿臣这便自行回去闭宫禁足,监国之职父皇爱交给谁交给谁,儿臣告退!”
秦溯转身就走,完全不顾永乐帝的挽留,一路快步从御书房回了正阳宫,宫门紧闭,当真是要闭宫禁足。
永乐帝从地上捡起秦溯摔下的九凤冠,面露愁容,“是朕错怪寻儿了。”
李公公在旁边看得真切,“这也不能全怪陛下,此事说者甚
众,很可能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长公主。”
永乐帝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九凤冠,又想起来秦溯说的那些话。
“传晋皇贵妃来,德妃一事,朕要问个清楚。”
晋皇贵妃刚听完秦溯从御书房怒而回宫的消息,便接到了永乐帝的传召,心中有了数,接着跟着李公公去了御书房。
两三句闲话后,永乐帝看着晋皇贵妃,“爱妃,德妃之死,你跟朕说说是怎么回事?”
晋皇贵妃心中咯噔一下,知道是正事来了。
心中心思一转,晋皇贵妃如实跟永乐帝说了个清楚,任何细枝末节都说得明明白白,无分毫遗漏。
“德妃痛失爱子,一时失了智,不知从何处得来那绿矾油这种剧毒之物,她是明知自己可能杀不了长公主,也要毁了长公主啊,当时就在御花园中,宫中所见之人不在少数,后来长公主的亲卫出手误杀德妃,也实在是迫不得已,此事发生后,妾身知晓此事定然会是皇室丑闻,只得将此事压下来,请陛下明鉴。”
听着晋皇贵妃的话,永乐帝的手缓缓握紧,当真是和秦溯所言分毫不差。
“那沈家丫头现在如何了?”
晋皇贵妃叹息着微微摇头,“沈家小姐本就因为那场刺杀受了重伤,失踪又得了失魂症,刚找回来,再受这么大的刺激,当即便晕了过去,后被沈丞相夫妇接回了丞相府,寻了一僻静地方养病,连生人也见不得了,长公主都去探望不得。”
“寻儿这段时间受苦了。”
永乐帝看晋皇贵妃对答如流,心中彻底信了。
晋皇贵妃听永乐帝这样说,也不接话,只是低着头等着永乐帝下一句问话。
“爱妃也受累了。”
“分内之事,不敢言累,陛下舟车劳顿,还是早些歇息,妾身告退。”
晋皇贵妃毫不拖泥带水,在永乐帝应允后退了出去。
出了御书房,回了静安宫,晋皇贵妃坐在正位上,端着茶杯看着上面的浮沫,“传云美人今夜来静安宫,然后给正阳宫递个消息,一切妥当。”
坐在正阳宫中,难得能歇息的秦溯正泡在清池中,听着十二回报的消息,缓缓闭上了眼,“有劳晋皇贵妃了,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在父皇面前嚼舌根子。”
十二出去给负责递信的人回话后,又回了秦溯身边,“殿下,我们当真什么都不管了?”
“不管,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歇歇吧,往后有得忙的。”
秦溯靠在水池边,目前一切都还在预料之中,剩下这些烂摊子,就交给父皇处理了,她倒要看看,能查出什么来。
手指轻轻敲着池沿,秦溯周围笼罩着一层雾气,谁也看不分明她的神情。
若说秦溯唯一预料之外的,那就是永乐帝对她的怀疑,想到这里,秦溯手缓缓握紧,或许父皇总有一天会发现,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其实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十二看着秦溯的背影,敛下眸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秦溯说是闭宫禁足,那就真是给自己闭宫禁足了,不管是永乐帝亲自过来,还是派人送来金银珠宝,各种赏赐,甚至是被永乐帝派过来的晋皇贵妃和秦邈,一律统统都被拒之门外。
正阳宫的大门自从秦溯说禁足之后,再也没打开过。
“这该如何是好?”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永乐帝急得在御书房中扶额,看看那已经堆成山的折子,再看面前一堆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大臣,这些事情都是秦溯经手的,他哪知道?
“陛下,德妃和三皇子殿下的葬礼已经刻不容缓了。”
“陛下,去避暑山庄之事何时启程?”
“陛下,东海那边来消息了,靖国瘟疫大幅蔓延,控制不住了呀!”
“陛下,三皇子一案还有诸多疑点,还有先前长公主曾怀疑三皇子也是受人陷害的,这是……”
“陛下……”
一群人吵得永乐帝头都大了,“你们非要事事都问朕吗?”
众人面面相觑,对永乐帝这话一个个都愣住了。
“……我等不问陛下问谁?”
永乐帝干脆看向李公公,“长公主还不愿出门?”
“回陛下,确实如此。”
李公公也是面露为难,他现在一天都要往正阳宫跑八百趟,得到的回复全部都是长公主正在禁足中,无一例外。
“陛下,此事还需早作定夺啊,每耽误一天,都是不知多少的生灵涂炭。”
其中最要紧的就是东海之事,那大臣也是连声催促。
“长公主先前没有交代?”
永乐帝当真是烦得头疼,这些事情都是秦溯处理的,他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往常都是全靠大臣,现在大臣反过来问他,他能怎么说?
沈丞相站在旁边,之前一直未曾开口,现在才站出来,“陛下,之前长公主都已经安排妥当,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先前的办法已经行不通了,还需再拿主意才是。”
“那依沈爱卿来说,该当如何?”
看着沈丞相总算是站出来了,永乐帝好像总算是看到点希望。
沈丞相看了一眼众位同僚,“陛下,先前陛下并不在京中,这些事都是长公主殿下处理,想来陛下并不了解前因后果,自然也是为难,不如将长公主请出来,问问长公主的想法如何?”
“现在的问题不就是长公主给自己禁足了,闭门不出吗?”
永乐帝觉得自己现在的声音多少有点咬牙切齿,他怎么感觉这个沈丞相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不如这样,让我等去请长公主,就算是为了大雍的百姓,想必长公主定然不能坐视不理。”
沈丞相似乎是再三思考后开口。
永乐帝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得应下来,“若是此法有用,那便试上一试。”
众臣联名写了一封请愿信,递到了正阳宫,沈丞相站在第一个,众臣依次而站,等着秦溯的回复。
看着沈丞相手写的信,秦溯一身素白,头上仅三支素簪,轻轻颔首,“时候到了。”
正阳宫的大门再次打开,门里的秦溯看了一眼站在最前方的沈丞相,两人不着痕迹地换了一个眼神。
在御书房中着急等待的永乐帝听见正阳宫的大门开了,顿时松了口气,让李公公赶紧带上之前那些个赏赐,往正阳宫而去。
并未另选地方,就在正阳宫门口,秦溯让人搬来书案,坐在正阳宫门里,将递上来的折子依次批改,又将该交代的,当场交代下去。
等永乐帝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场面,活像是难民营中的施粥棚,只不过各位大人不是难民,手中拿着的折子也不是粥碗。
永乐帝站在旁边,只是静静看着,旁边的李公公知道永乐帝这是不想耽误他们时间,也跟着站着,谁知道这一站,小半天的功夫就过去了。
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永乐帝这才带着人上前,众人赶忙行礼,秦溯也同样起身行礼。
“免礼免礼,”永乐帝连忙将秦溯扶起身来,“寻儿可是累了?”
秦溯看了一眼永乐帝,“多谢父皇关心,儿臣不累。”
众位大臣在旁边看着,接连告辞,最后只剩父女二人。
永乐帝让人将赏赐搬进正阳宫中,“寻儿,都是父皇不好,是父皇听信谗言,误会了寻儿,寻儿莫要生气,父皇定然还寻儿一个公道。”
秦溯看了一眼那些赏赐,这次倒是没让人再退回去,“那儿臣就等父皇还儿臣一个公道,父皇先请回吧,儿臣累了。”
正阳宫的大门又关上了。
站在紧闭的大门前,永乐帝头疼不已,但是也没办法,谁让最开始是他的错,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把害了三皇子的真凶找出来。
“陛下,长公主说三日后迁往避暑山庄,还说按照钦天监的测算,明日安排德妃和三皇子的礼葬事宜,这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李公公刚才也一直在旁边,自然听得见秦溯的那些安排,这算算日子,确实是不太宽裕。
“寻儿说如此,便如此,”永乐帝现在满心只想着怎么查出来杀害三皇子的凶手,“告诉大理寺,三日之内,此案必须水落石出,不然朕摘他们脑袋!”
李公公哑然,“是。”
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关上正阳宫大门的秦溯坐在永乐帝赏赐的那一堆金银珠宝中,掀开一个个箱子挨个数着,“啧,父皇这次当真是大出血了。”
赤水和十二跟在秦溯身后,“殿下,您打算给自己禁足到几时?”
“禁足到三皇兄一案水落石出之时。”
秦溯早有打算,这件事情她是坚决不能插手的,那就只能让永乐帝去解决,其实要不是永乐帝太磨蹭,她现在应当也该出去了。
“可是要是陛下查不出来呢?”
赤水对此甚是堪忧。
“大理寺那边不是证据确凿了吗?只要父皇想查,有什么查不出来的?”
秦溯虽然是给自己禁足在了正阳宫里,但是外面的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耳目,尤其是大理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