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溯跟沈奕说着今日她的所见所闻,这还是秦溯登基后第一次寻访,同李岩一起,去了郊外田中,四处逛逛,甚至连午膳都是在田埂上用的。
不得不说,秦溯还真是第一次接触到盛世安乐中的百姓,同战乱之时的满面愁苦沧桑,胆颤麻木截然不同,他们行走在街巷,闲适自在,同熟人谈笑,瞧见官兵行过,甚至还瞧着脑袋去瞧热闹,脸上带着的都是秦溯少见的喜乐平和。
沈奕听着秦溯的描述,垂眸浅笑,“子寻为明君,百姓方能如此。”
秦溯倒不是谦虚之人,“其实之前,我心中并未想这么多,只有在同父皇说时,曾如此编造过,我登皇位,最大的目的就是为生所迫,赌了一口气,其次就在统一浮梁,至于百姓,我想的只有让他们免于战火即可。”
沈奕并不觉意外,“不论如何,现在的一切都是事实,子寻当之无愧。”
“也是如此,看到这些,就好像看到了我累成狗一般地批折子,推新政之后,结出的累累硕果,颇有成就,当然,此地应是李大人居功至伟才是。”
秦溯跟沈奕说完,又想起刚才自己进门时候瞧见的那一群人,“对了,刚才那些宫人在做什么?可是安平在这江南官府住不习惯?”
沈奕将刚才的事情跟秦溯详细说来,“这王家小姐,倒也是个有胆识的,敢为自己争个改命。”
秦溯听过后瞧着沈奕,“安平这是心软了?王阔和他这个女儿,可是一丘之貉,此次随行而来的,多有此类心有鬼胎之人,我带卫大人前来也正有此意,将他们从京中老巢撵出来,但凡露出什么马脚来,即刻就地处决,我也是没办法,父皇仁慈,不喜理朝政,朝中多蛀虫,吃人饭不干人事,我也只能出此下招,省得一个个占着位子,倒是压得有才之士露不出头来。”
沈奕倒是少问秦溯这些,秦溯也觉得这些脏事说与沈奕也脏了沈奕的耳朵,少有提起,经此一事,才同沈奕坦白。
“子寻这是借南巡之由,想要重整朝纲,肃清蛀虫?”
沈奕明白过来,这些在朝中的老狐狸一个个在京中盘根错节,若想在京中处置,那定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非板上钉钉,铁的不能再铁的滔天大罪的罪证,是治不了他们的。
且既然称为老狐狸,那他们自然以利益为绑,绝不可能故意留下铁证给秦溯去查,如此一来,等一个个查完,秦溯也用不着做旁的事了。
秦溯点点头,“暗中有仇栾相助,查清这些人的罪名,之后再由卫子康处置,来时这么多人,但是凡是有罪的,一个也别想回去。”
要不是因为新皇登基,不能苛政,秦溯早就把这个她看不顺眼的朝堂血洗一遍了,一个个心怀鬼胎的老东西,都成了精了,实事一个也干不出来,浑水摸鱼,搅弄是非一个比一个强。
沈奕明白了,接着又反应过来,“所以传回京中,王家的罪名是什么?”
“给我下毒,被当场查处。”
秦溯说道,“这事可是证据确凿,王阔他女儿便是下毒之人。”
沈奕一想,这倒也没错,“那此事便什么能商议的了。”
秦溯颔首,“下次再有这种事,直接让橙颜去处理,你心软,见不得这些,那些人便总来烦你。”
沈奕也应下来,其实倒也不是她心软,只是心软可管不了云斋楼,只是这宫中,动不动便是打杀,她尚且还未能适应罢了。
“这流放应当也不会伤及性命?”
沈奕想着王小姐拜托自己转送给杨怡的信,微蹙起眉来。
“罢了,若是安平心中实在过不去,便将这王小姐贬为奴籍,留下便是。”
秦溯看着沈奕还问,便知了沈奕的心思,允了将人留下。
沈奕倒也不是非要帮那王小姐,只是思及那王小姐的容貌,这一趟流放走下来,怕是要多磨难,自己眼瞧不见此事便罢了,这一瞧见了,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等回去,我便让人将这王小姐送去杨国公府,”沈奕此事说完,靠在秦溯身上,“子寻,你说贪念生恶,他们已到了如此地位,为何还是贪得无厌。”
“安平何必去想人渣在想什么,只需知道,做错了事,就该当承担后果。”
秦溯从不去想那些,人性之恶,本就是无底深渊,谁也瞧不见底,她所能做的,就是如现在而已。
又到了晚膳时辰,秦溯拉着沈奕一同去临江楼用膳,上次来江南,上一任的江南郡守就曾宴请秦溯来此,秦溯甚至还在这里瞧见了沈奕的画作,味道着实不错,当时秦溯便想着要是沈奕在就好了,现在正好带沈奕一同去尝尝。
自从上一任江南郡守入狱之后,这临江楼的掌柜的便也随那郡守一同魂归西天了,秦溯命人接下这临江楼,重新开了起来,毕竟这份美味实是难得。
并未大张旗鼓,秦溯和沈奕更换了便衣,在江南的街上悠闲走着,往临江楼而去。
江南的街同盛京也大不相同,盛京端的是四平八稳,恢宏大气,而这江南水乡,处处皆是水墨柔情,如今天色微暗,斜阳映照着湿漉漉的青石,好似一切皆慢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0章 江南返京 东郡
秦溯和沈奕牵着手, 走在青石巷中,街并非宽阔平坦,高低起伏, 曲折蜿蜒, 多有桥有水, 小溪潺潺, 绕过一户户的人家。
沈奕便是在这江南长大, 一年多未回,这再回来, 心境已大不相同。
秦溯跟沈奕聊着这江南, 倒是比沈奕这江南长大的还要熟悉些。
走到一桥前,提裙拾阶而上,沈奕站在桥上,看着撑篙而过的小船,“子寻可曾见过雨中江南?”
秦溯想了想,只想起前世一次来江南治理水患,看到的在大雨中的奔逃哭喊。
摇摇头,秦溯立在沈奕身旁, “未曾见过。”
“细雨江南, 说不出的美, 滴滴答答的雨敲在那瓦片青砖上, 如同水墨晕染,若推开门,在街上一瞧, 薄雾缭绕, 鼻尖氤氲着水汽,墙角带着青苔的青石路上存着大大小小的水坑, 细线一样的雨落在水坑中,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沈奕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垂下眸子,“我知晓的也就这些了,还听人说过雨中西柳,广湖青烟,九楼玉塔,不过我皆未曾去过,雨天我连门也出不得。”
秦溯握住沈奕的手,“此行我陪你都去瞧瞧,一个不落。”
沈奕本来低落的心情顿时因秦溯一句话荡然无存,笑意嫣然,牵着秦溯的手晃了晃,“好,都去瞧瞧。”
等秦溯和沈奕二人一同到了那临江楼的时候,时辰正好,还是在临江楼顶楼,大江气势一览无余,正衬着斜阳晚霞,颇有慷慨悲歌之景。
“安平快看,这便是我先前信中同你说过的。”
秦溯将沈奕拉到廊间,这临江楼建造之时,也是图这份美景,所以设有专门的观景台,一眼望去,无遮无拦,天高江阔,顿觉心胸也坦荡起来。
沈奕当真也是第一次瞧见,久久不能言语,命人搬来笔墨纸砚,文章挥毫而就。
秦溯只觉沈奕笔下之字好像将眼前之景拓印下来,只瞧着字,脑海之中便生出眼前之景来。
“这般美景,当真是要安平这般人瞧见了方才有用,倒不似我,瞧见了便没了,半个字也写不下来。”
沈奕收起笔墨,“这种事,哪论得有用无用?美景常在,又不是因谁而在,它在了,谁瞧见了,谁觉得美,便是应得。”
秦溯只觉得沈奕说什么都对,笑着应下,看着已成一片墨色的天际,二人回了包厢,烛火已明,道道精美的菜肴看上去便让人食指大动。
秦溯先前便尝过一次,这次面前坐的是沈奕,更觉味美鲜极。
两人一同用过膳,吹着江边的晚风,天边渐升一轮圆月,在大江广阔的水面上也升起一轮,遥相呼应,好似寒月也有了伴。
“天上月和水中月,虽是同升,却也遥不可及。”
沈奕从前觉得孤月寒凉,如今看这双月同辉,又生感慨。
“也不对,安平你瞧,它们之间虽遥不可及,但却有光相连,况天地不过一线之隔,这光……”秦溯牵住了沈奕的手,“瞧瞧,未必不是它们心念相通的凭证。”
沈奕颔首轻笑,好似在秦溯这里从未有伤春悲秋之事,她眼中所能见到的,皆是圆满向上,热烈明朗的,连带着沈奕心中都温热起来。
江南不比盛京,不必事事恪守规矩,秦溯同沈奕赏月之后,天色已晚,干脆便宿在了临江楼,楼中早已清空,又有随行侍卫护卫,自然是极为安全。
第二日一早,秦溯和沈奕一同在临江楼用了早膳,回江南官府,此行南巡,她们可不是为了贪图享乐而来,还有诸多正事。
江南郡,下辖三十六县,地广,人口稠密,秦溯都看遍是不可能了,但四处走走,亦能以小见大,统盖全局。
新政的效益在江南郡得到了最大的体现,又有刚刚开通的运河,更是如虎添翼,南来北往的船只马车络绎不绝,繁忙昌盛之景颇有盛世之势。
秦溯和沈奕在江南待了两月有余,基本瞧过了大部分,见过了各式的江南,待到八月秋风起,秦溯等人也是到了踏上回程的日子。
李岩一直送到运河边,七尺男儿,眼中含泪,送别众人。
“陛下,娘娘,臣代江南百姓叩谢隆恩!大雍必将万世昌盛!”
秦溯亲手扶起这个一生都扑在江南水乡的人,“是朕该谢你们,若非诸公大义,鞠躬尽瘁,何有今日之江南?何有今日之大雍?”
君臣话别,秦溯又大肆嘉奖一番,再为江南提了字,留下了沈奕在临江楼所书墨宝,和其余七处沈奕所题诗词,此次江南之行,便画上了圆满的句点。
回程之路,就是秦先前所说那般,还是走水路,从东海北上,往东郡而去。
吃过一次苦头的花溪是死也不上船了,耍遍了各种花招,最后秦溯只得妥协,让她一个人走陆路回京。
回京的龙船上,显然是少了许多的人,现在留下的,一个个都是战战兢兢,生怕有一天轮到自己头上,这可是在东海之上,谁知道秦溯会不会直接将他们丢进海中喂鱼。
不过到底还是有身正不怕影子斜的,两袖清风,正气凌然,自然不惧。
此次江南之行,秦溯正事之余,也陪沈奕看过了沈奕心心念念的美景,连带着给秦溯都陶冶出几分情操来。
船行在东海之上,秦溯和沈奕都是见过海的,但是每一次瞧见,依旧还会震撼不已,那无边无际的海面,硬生生往那天上去,直到在天涯海角,二者相接。
若说最让二人赞叹的还是那海上日出月落,令人恍若误入仙境,飘忽于天地之间,似要同万物融为一体,心神俱随着万物而动,而明,而感天地之妙。
一路北上,也未用几日,便靠了东郡。
崔决等人早已带人恭候许久,虞琛在此待了不少时日,主动为秦溯和沈奕介绍。
东郡郡守为一花甲老人,不过此人年纪虽大,但是却精神矍铄,在新政的推行上更是极为先进,甚至还从东郡的人文风俗,地理优势上多加改进,使新政真正落地生根。
崔决就站在郡守身旁,是一身材魁梧,面容硬朗的汉子,也是人不可貌相,此人的才智计谋,尤其是在海上的本事,当真是天下无二。
另外在郡守的另一边,还站了一橙衣女子,干练利落的模样,身上的衣裙也被改成精练的样式,腰间挂着佩剑,应当是个练家子。
众人行礼后,虞琛跟秦溯说了在场众人的身份,那橙衣女子原来便是东郡郡守之女,江晟,郡守仅此一女,倒不喜女红打扮,惯爱舞刀弄枪,郡守年纪见长,东郡大小事务便常由其女代劳。
秦溯前世也是认识此人的,自然也是在战场上,前世靖国投靠浮梁,得浮梁之力,进犯大雍,在秦溯赶到之前,就是这郡守之女率军阻击,守住了大雍的东大门,将靖国贼子拦在了东郡以外,血战不休,撑到了秦溯的援军。
可惜,到最后此人未能战死沙场,反而被秦严扣上了谋逆之罪,满门忠烈,尽付东海。
如此一想,秦溯便觉得秦严死得太简单了,他前世所做之孽,就算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也不可偿还。
秦溯趁着敛眸的一瞬,将眼中的戾气尽数掩下,面露笑意听着郡守说着东郡之事。
东郡官府离此地太远了些,只能先将秦溯等人就近安顿。
不过好在秦溯也并非要在此地逗留多久,她主要是想来看看东海水师。
先去下榻之地休整,这定然是同江南大不相同的,没有江南的温婉柔和,这里倒是大气粗犷多了些,一块块的巨石垒就能抵海风的房屋,如同伫立在此的巨人,守望着大雍的门户。
安排好的院子还是不错的,同京中院舍相似,不过没那些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多的是竹林假山之类。
秦溯和沈奕也不是那般娇气之人,更何况内里本就不错,更无挑剔。
先歇了一天,第二日一早,秦溯和沈奕便起身往海边而去。
虞琛崔决等人早已备好,海面上无数战船威风凛凛,战船虽多,但却分毫不乱,大小协调,配合得当,力求以最灵活的招式以最快包围敌方,进行歼灭。
站在高高的€€望塔上,秦溯沈奕等人人手一个千里望,看着海面上灵活的战船。
晋少云站在虞琛旁边,看得激动不已,再次扼腕上次错过靖国之战。
不得不说,现在水师的操练确实是搞出了些名堂符合秦溯的预期,不过她微皱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
“光是这样不行,还是得从战船上下手,没有主力战船威慑,真势均力敌地打起来会很被动。”
秦溯也是经历过海战的人,前世的几次海战,打得当真是苦不堪言。
听见秦溯这句话,众人皆是缄默,说来容易,但做起来却难,只郡守之女江晟眼睛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