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抛弃主角后 第126章

  坐在那厚重绒毯铺过的檀木太师椅上的人垂下眸子,知晓了她的答案,也只不痛不痒地应一声,“心诚则灵。”

  “呃……”小皇帝抬手拉了拉自己颈间的衣领,被这屋里太过炙热的地龙烧得口干舌燥。

  尤其是她出宫的时候为了防止她着凉,宫人特意给她添了好些衣物,现在又靠在这些保暖极好的座椅里,她觉得自己都快烧起来了。

  镇北王府的桌椅板凳说不定比皇宫里的还要精致。尤其是她此刻坐着的这张,扶手上就镶嵌着好几颗西域的宝石,可惜现在都被厚厚的野兽皮毛挡住,叫人看不出一点富贵端倪。

  于是她又去看苏明绣的神情,却没在她的鬓间瞧见一点热的痕迹。尤其是对方一手执书、另一手还在摩挲桌上绣着麒麟样式的布袋裹的手炉,萧觅云忽然意识到,这人一直以来总是手脚冰凉,也许并非是太过冷漠,而是她身体真不好的缘故。

  “皇帝若无其他事,便尽早回去。”

  “还是说,特意趁着宫门落了钥才来臣府上,是又想同臣抵足而眠?”

  萧觅云正在试图分析她的身体状况,就听见这般笑吟吟的一句,登时回了句:“想的美。”

  她皮笑肉不笑地起来,特意离苏明绣三尺远,才放慢语速、故意回击她,“右相思念佳人也要有个度,朕九五至尊,可不能随意给人当替身。”

  这是在暗指苏明绣之前亲近她的那些行为,都是为了借着她来怀念别人。

  烛火下,镇北王颜色极深的眉目都镀上一层金色,这让她笑起来的模样显得格外艳丽,像是在夜里盛开的昙花,美得让人心惊肉跳。

  她没回应小皇帝关于替身的这番话,只是意有所指地说道:“陛下下回躲臣,可得再远些——光这点距离,远远不够。”

  随后,苏明绣满意地看着被威胁到、落荒而逃的小皇帝背影-

  镇北王府外。

  由府中丫鬟追出来将大氅重新披上的萧觅云眉间覆上一层冬夜的霜色,想到刚才苏明绣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那些内容,发觉自己出宫来这一趟,送出了礼物,也并不高兴。

  她心事重重地坐进马车里,回到乾元殿之后。因为睡不着,夜半起来读书,顺道在心中复盘白天的宫宴,凌晨将宫人唤进来,让鸿胪寺官员盯紧突厥人员驿站的动向,务必在他们出关之前,保证不要给他们任何生事的机会。

  随后直到元月,镇北王再未出现在朝堂上。

  臣子们下了朝之后对此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苏明绣这到底是身体突然不适、还是透露出一种给当今天子放权的信号。

  一时间,流水般的名帖往镇北王府里递,不少人扬着脖子想从这里面读出些许信号。

  可惜镇北王府拒了所有来客。

  大年三十那天,都城又下了一场大雪,从辰时一直下到傍晚,眼看着这大雪飘飘、有要将都城淹没的架势,小皇帝急召内阁与六部官员,商议如何防范各地在年节间受雪灾的事情。

  况且今年北方这么多雪,来年恐怕有的地方要出旱灾,各部需早作预防。

  等到大臣们散去,城内已经有烟火升空。

  小皇帝没有后宫,所以这大年三十并没有宫中家宴,放出宫去的宫人也不少,整个皇宫便显得空落落的,她独自登上城墙,看了会儿这焰火,由那五颜六色的焰火落在自己的眼中。

  过了会儿,她想起来自己在宫中还有可以探望的人,便朝西殿而去,想要看看孙飞雁这段时间的伤势如何。

  尽管每日有太医前来问诊,会将伤势恢复状况传达给小皇帝,加上她特意调了许多私库的人参雪莲等等过去,但她还是不太放心。

  结果刚到西殿,就有守门的侍卫来报,说是孙将军前些日子就恢复了,今日正好去皇城门口当值。

  “胡闹,这么冷的天,她伤还没好,当什么值?”

  萧觅云转身就往都城门的方向走,半道上就遇到了孙飞雁,嘘寒问暖没两句,她就注意到孙飞雁极其不自在的神情,加上这位孙将军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性子较冷,除了受伤那夜跟小皇帝解释自己的缘由,其他时候都是冷冰冰的性格。

  小皇帝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有些聊不下去,目光往宫门的方向望了望,“不知今日镇北王府是如何过节的……孙将军,可否陪朕出宫一趟?”

  孙飞雁沉默片刻,行礼应下,“遵命。”

  今日年节,又是这么晚的时间,萧觅云有心给宫人们放个假,没让他们跟着,也不让叫步辇,就只让孙飞雁陪同。

  两人一路无话,孙飞雁坠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只要小皇帝的步伐变快,她就也变化,等小皇帝走慢了,她也跟着放慢,总之恪守身份,绝不逾矩。

  萧觅云顶着满脑袋的雪,又被她这闷葫芦一陪,感觉自己更冷了。

  踏进镇北王府的时候,迎面就被那地龙的暖意冲得一哆嗦,狠狠剁了剁脚,将身上的雪都抖落下去,接过王府丫鬟递过来的热帕子。

  “右相可歇下了?”

  她随手擦了擦被雪打湿的手掌,出声问了句,结果听见下人说主子在西院的飞梅园,不由扬了下眉头。

  好哇,自己今天跟朝臣在勤政殿加班,这位镇北王却悠闲地在自家花园里赏梅,很有闲情雅致啊。

  在管家的领路下,萧觅云一路朝着飞梅园而去,还未见到景色,就闻到了暗香的梅花味,见到那伫立在墙角边的黑影,还未开口,忽然听见一声很响亮的“砰!”

  红绿色的焰火升空,正好映亮那人的身影。

  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苏明绣忽然有点想念自己曾经豢养过的那条鱼,这种日子里最会撒娇,贴对联、做年夜饭,都表现的兴致勃勃,其实是自己在旁边偷吃躲懒,只会一叠叠地给她扔好话。

  但是现在,苏明绣不用再自己下厨做年夜饭了,也没有人值得她做这样的一餐。

  她转过身,看见枝头红梅下伫立的人,焰火不光照亮了她的模样,也将对方映亮,在看清楚面容的那一瞬间,苏明绣眼神恍惚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

  可始终看着她的小皇帝将她的这番变化看得清清楚楚,不知怎么,转身就走,却撞上了始终跟在她身后的孙飞雁。

  孙将军急忙后退,又不往抬手扶她,忙不迭地低头,“臣逾矩。”

  就这么一打岔的功夫,苏明绣已经很快走到近前,“陛下当臣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站定的小皇帝穿着淡黄色的衣衫,衣袖的暗线龙纹若隐若现,在苏明绣这般说话的时候,意识到她的心情不佳,却少见地在这时候搭了一声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萧周的哪一寸土地,是朕不能来去自如的?”

  跟过来的孙飞雁:“?”

  她很有些懵,不知道来时好像心情还不错的小皇帝,为什么跟镇北王见不到片刻,忽然开始呛声。

  苏明绣也意识到萧觅云这心情转变速度有些快,走到她近前,想到今天多少是个喜庆日子,便换了一句话,“听说新年对着焰火许愿,心愿会实现,陛下可要试试?”

  以往她这般反复无常,萧觅云肯定已经怕的瑟瑟发抖了。

  但现在也不知道是从宫里走到镇北王府的这段路太长,还是刚才见到苏明绣有别于以往的眼神,让她心中起了波兰,总之,她嗤笑了一声,“镇北王想要的东西,天下人都会送到您手中,怎么还信这种东西?”

  其实不是的。

  她在心里说,今天出宫的时候,她是觉得这焰火好看的。

  “陛下深夜出宫,就为了在这特殊的日子给臣添堵?”苏明绣隔着鹿皮手套,动作很轻地用手背贴上萧觅云的侧脸。

  她的体温太低,鹿皮手套又太光滑,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沾在小皇帝的脸上,像是一把钢刀贴上来。

  萧觅云努力忍住自己哆嗦的冲动,漂亮的眼睛不知是被这焰火点亮,还是被情绪所染,熠熠生辉地瞪着她,“朕走便是,就不打搅镇北王年节的兴致了。”

  她转身离开。

  苏明绣也没有去拦。

  孙飞雁前后看看,只能又跟着小皇帝回去,等入了宫门,外面的焰火还在放,将宫道上的那长影映得深深浅浅,落雪堆在两旁,让道路格外明亮。

  小皇帝背对着那满天的绚烂,一步步远离这热闹。

  直到正月十五,她也没有再看过宫外盛大的焰火,遑论许愿。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萧觅云再想起这个年节时,都非常后悔,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一定会用尽各种姿势,对着每一束升空的、转瞬即逝的这些烟花,将埋在心中最虔诚的愿望一遍遍说出来。

第109章 终被废弃的小皇帝(13)

  十五还未过,就有边关急报送抵萧周都城。

  突厥已破都护府,趁如今北方河流全速冰冻的时机,有三十万铁骑一路难下,如今已连破数城,按战报预估,不日突厥大军将抵达巳水畔。

  若让他们渡了这条河,便能如一柄长剑直入中原,插-进都城这方心脏,战报抵达当日,宫中勤政殿灯火彻夜不歇,等镇北王率一身风雪抵达时,迎面正对上小皇帝那按捺不住惊慌的目光。

  “镇北王……”

  小皇帝今日换了个称谓,其中之意,苏明绣瞬间就听明白了。

  萧周军事方面的绝大部分势力掌握在她的手中,故而苏明绣的情报网比朝廷更为发达,半日前她就已经知晓目前在北方镇守的将领突发重疾辞世的消息,其实在得知对方今冬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时,苏明绣就已经让小皇帝派了新人前往接替镇守边关。

  可惜,新人未至,老将已死。

  想必突厥那边早做好了几手准备,先是借着给小皇帝贺寿的名义过来探她这位镇北王的虚实,同时又时刻注意北方边关的局势。

  如今知道苏明绣的手下身体不行、加上她本人缺席整场宫宴,便将所有消息汇总,毅然挥师南下。

  在这半日间,苏明绣已经让城外的将士集结完毕,甚至先一步知晓萧周国库的存粮情况,如今入宫,不过是要小皇帝批准粮草先行。

  突厥人一路烧杀抢掠,但现在已经是隆冬时节,实行坚壁清野的战策要比其他季节来得更快,只要接下来的守城官能够扛住,待朝廷援军抵达,突厥没有粮草支撑,无法打持久战。

  她抬手同小皇帝见了礼后,有条不紊地将当今局势道出,末了总结道:“只要在明年四月前结束这场仗,国库便能支撑——突厥之所以能悄无声息绕过都护府,多半与盘踞东北的临阳侯相勾结,待臣出兵后,皇上仍需警戒临阳的消息。”

  从进入勤政殿之后,她所说的每个字都与这场仗的计划有关,全然省略了那些请战、推辞的多余步骤,盖因站在这勤政殿中的每个人心里都清楚,面对穷凶极恶的突厥人,唯有镇北王的军队能与之一战。

  在她说完这些之后,坐在那金灿灿龙椅上的小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下令内阁与六部全力配合镇北王-

  勤政殿的灯火从一个深夜,点燃到另一个深夜。

  等到烛台上的蜡油都流淌到托盘装不下的地步,殿内来去的臣子如流水般,最终只剩下苏明绣与萧觅云,她们君臣相视,良久后,还是苏明绣先开口:“皇上为何作此等凝重神情?”

  她很轻巧地扬了扬眉头,“臣且尚在,即便是突厥人,也无法将您从皇位上拉下来。”

  这话说得……未免有点狂妄。

  穿着一重重衮服,被那金色的龙纹庄严包裹着的座上者失笑片刻,紧拧的眉头松开少许,那张稚嫩面庞的神情放松下来。

  但也许是她已经逐渐学会了怎么开动权力这艘船,气势已与那些及笈少女全然不同了。

  但说话的人是镇北王苏明绣,所以……萧觅云觉得自己从接到战报后失常的心跳总算恢复到了平日的模样。

  她目光微微往下落,看见苏明绣垂落的左手广袖间露出的一截深色,那是她先前送给对方的生辰礼——苏明绣还是佩戴在身上了。

  萧觅云眼尾的肌肤舒展开来,还想开口,就听见外头传来的打更声音,本能地看了眼殿外的天色,发觉竟然马上就要天亮。

  天色一亮,三军便要开拔,而作为这场战争的领袖,镇北王便要离开都城了。

  见小皇帝似有千言万语不知先从哪头挑起的模样,苏明绣很轻地笑了笑,“臣这一出城,王师后勤便全仰仗都城了。”

  萧觅云从龙椅上起身,“朕送你。”

  苏明绣深邃的黑眸里划过几分讶异,旋即想到,小皇帝出面也好,有皇帝相送,当能鼓舞将士们的军心。

  城外的风呼啸地刮,淋漓尽致地体现今年冬日的寒冷。

  萧觅云本来觉得自己穿得够厚,但在站上城墙之后,还是觉得那些风在往自己的骨头缝里钻。

  但看到站在墙下黑压压的将士们,又努力绷住了神情……这么多人要去比都城更北、更冷的地方同突厥人打仗,她受得这一点冻,根本也不算什么。

  振奋士气的话,她看过不少,这会儿满脑子也是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可视线扫过城头上那些红彤彤的、为了过节特意挂上的灯笼,而后又看过底下那片黑甲军,想到很多人都无法过今年的十五。

  甚至很有可能再也不能回到大周与家人团聚,那些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最前方的那道人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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