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叙宁早上刚交班,回家睡了一觉,匆匆洗了个澡便又来了, 头发还处于半干状态。
她先去了顾君如的办公室。
顾君如正在给窗台上的绿植浇水, 养在室内的绿植待遇要比外头那些好得多, 处于温室,有人给按时按点浇水,想长得不繁茂都难。
见她进来, 顾君如放下水壶, 简单地洗了下手,这才穿上白大褂,一边扣扣子一边问道:“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休息够了。”赵叙宁说。
顾君如沉默。
自从那天绑架案发生后, 赵叙宁出现在医院的时间越来越长。
梁适的手术是她亲自操刀, 锁骨那儿缝了四针, 手臂缝合三针, 都见了骨头, 伤口很深。
在废弃厂房内,赵叙宁只是给梁适简单进行了处理,把人送到医院之后紧急推入手术室,换了手术服便直接操刀缝合。
失血过多需要紧急输血,但梁适的血型是S型O血,也属于比较稀缺的类型,医院里仅有的两袋都给她用了,也还是不够。
最后是一个护士和她血型一样,紧急帮忙输的血。
伤口是缝合好了,所有的地方都处理妥当,但梁适就是没有醒来。
其实她那两处伤口都算不得什么致命伤,一处在手臂一处在锁骨,也没有割到大的血管,可那天在抢救时,梁适的心跳数次跳停。
超出了赵叙宁的认知范围,是完全找不到病因的心脏跳停。
在尚未用心脏起搏器的时候,她的心跳又再次恢复正常。
就好像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身体不断地探出去收回来,完全无法用常理解释。
把手术室里的医生护士们都吓了一跳。
不过幸好,手术结束后一切都恢复正常,梁适的身体也在稳步恢复,除了她还没醒。
这是她昏迷的第三天。
是许清竹醒来的第二天。
梁适的情况特殊,许清竹的情况也很特殊。
那天在废弃厂房内,顾君如无法将许清竹的情绪安抚下来,无论说什么话她都听不进去,已经躲进了自己的小世界。
无奈之下,顾君如只能给她打镇定剂。
一针镇定剂下去,按照寻常的进程,睡一夜就会醒,但许清竹昏迷了两天。
整整两天。
是昨天晚上才醒的,醒来以后就像个木讷的芭比娃娃,脸色苍白如纸,坐在病床上,身形瘦削的好似风一吹就会吹走。
她像是没有灵魂,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不问不说,不理所有人。
顾君如尝试和她交流,也被她隔绝在外。
她像是一座孤岛,漂流到海中央,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而她醒来后就没有再入睡,从昨晚一直睁眼到现在,眼尾都熬红了,也还是木讷地坐在那里,端了饭就去吃,想去卫生间就自己去。
昨天半夜还因为打不开卫生间的门,自己和自己置气,气得蹲在地上哭。
顾君如听到声音进病房的时候,发现她抱臂蹲着,听到门响也没反应,只是低声啜泣。
那一瞬间,顾君如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第一次见许清竹的时候。
那时的许清竹状态也很糟糕,和现在相差无几。
那时她必须要见光,不能有一点点黑暗的环境,到了晚上,她房间里的白炽灯会格外明亮,会晃得她眼睛疼,可她必须要这样。
甚至那灯光晃得她睡不着。
耳边不能有一点声音,连脚步声都不行,不然她就会像惊弓之鸟一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哪怕后来声音消失再也不出现,她也能发抖一整晚。
顾君如用了很长的时间去帮助她走出来。
治疗过程长达七年,才让她变得和正常小孩差不多,帮她重新构建了世界观。
心理疾病的治疗是格外漫长的过程。
几乎没有说百分百痊愈的人。
许清竹这些年也不过是没再受刺激,避开那些令她害怕的密闭空间,所以一直没有犯过。
可没想到……
顾君如蹲下去拍她的肩膀,温柔地跟她说:“清竹,你怎么了?”
孰料许清竹没跟她说话,只是再次转过身,开始弄那个门把手,她转动着门把手的手都磨红了,却还是不肯放弃。
顾君如本想看她自己克服困难,最后还是心疼地帮忙打开。
之后许清竹上完卫生间,再次躺到床上,一直睁着眼睛,就那样睁眼到天明。
一天里,她只讷讷地说过两个字:“姐姐……”
许家和苏家都知道了她那天的事儿,苏哲来医院看过一次,没多凑热闹,直接去帮忙处理陈流萤那边的事儿了,寻找律师收集证据,想给陈流萤判无期。
而许光耀在许清竹出事的这几天重回公司,把所有重要的文件都留下给许清竹看,他则是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苏瑶和盛琳琅是自苏瑶回国以后第一次见面,却未曾想是在这样的场景,昏迷的许清竹还躺在病床上,两人相顾无言。
之后还是盛琳琅先问:“瑶瑶,这些年过得好么?”
一声亲切的瑶瑶,虽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却把场景一瞬间拉回当年。
苏瑶顿时热泪盈眶,“姐,我蛮好的。”
苏瑶也没有怪怨盛琳琅,她握着许清竹冰凉的手,试图给她焐热。
而盛琳琅给许清竹掖了掖被角。
只是躺在床上的许清竹处于昏迷当中,并不知情。
许清竹病房里探望的人来了又走。
相比之下,梁适那边就空旷得很,除了赵叙宁这个主治医生一直守着她之外,也没人去看过。
哦,苏瑶和盛琳琅她们“爱屋及乌”地去看望过梁适几次。
看望过后还问赵叙宁,“她的这个情况严重吗?”
在得知是因为许清竹受的伤后,两位母亲都面露不忍。
苏瑶还问盛琳琅,“姐,什么东西是生血的?”
盛琳琅也不懂,试探地反问:“猪血?吃什么补什么。”
站在一旁的赵叙宁听得嘴角抽搐,怕她们做了无用功,只好提醒道:“病人醒来以后我会给你们列个食补的清单,还有进食时间,现在什么都不能用,还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
苏瑶和盛琳琅才作罢。
不过苏瑶不比盛琳琅,她对梁家一无所知,人在国外呆久了,对圈子里这些家族早已不太了解,就连看见赵叙宁后都想了许久才试探着问,“你是不是王晔的女儿?”
王晔是赵叙宁的母亲。
赵叙宁点头应是。
苏瑶才道:“我和你母亲以前关系还不错,是高中上下级。”
赵叙宁礼貌地回应了几句,之后苏瑶悄悄问她:“梁适的家人呢?为什么没有看见?她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赵叙宁顿了顿,一时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只好撒了个善意的谎言:“梁适的家人还不知道她受伤,因为她伤势当天不算特别严重,没有下病危通知单,而且我在这儿,她不会出大问题。”
说完之后还又补充了句:“她有亲人,就是比较忙,她也不太愿意劳烦亲人,所以我就没通知。”
苏瑶讷讷地应了声好吧。
倒是放学之后的盛妤会来,在病房里一呆就到晚上。
苏瑶见她困了要带她走,结果她一边打哈欠一边说:“我不困,我想陪姐姐。”
最后硬是趴在许清竹病床前睡着。
到许清竹醒来后,病房里再次人来人往,一拨人来又有一拨人走,病房里总也会有人在,可许清竹并不和大家说话。
她唯独对苏瑶特殊一点儿。
好似还记得苏瑶的精神状况不太好,会很勉强地对苏瑶说:“你回去吧。”
语气小心翼翼,就跟怕伤害她似的。
而苏瑶盯着她泪目,眼泪掉下来,许清竹就坐在那里皱眉,看上去有些不耐烦。
这一次的复发比之前重得要多,顾医生重新调整了药物,给许清竹吃,顺带配合一些科学的治疗手段。
赵叙宁来找顾君如是想带许清竹去见梁适。
是赵叙宁提出这个方法,因为顾君如说许清竹不太开口说话,一旦开口,说得最多的两个字是€€€€姐姐。
而她们都知道,姐姐这个词指代梁适。
在那一场绑架案里,梁适和许清竹相依为命。
梁适之后性情大变,许清竹留下了创伤应激障碍。
其间经历了什么,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而长大后的许清竹自愿嫁给梁适,哪怕在知道她风评不好的情况下,也还是义无反顾地扎了进去。
只是没想到,物是人非。
赵叙宁能想到唯一能够刺激许清竹的办法就是带她去见梁适。
但这方法有风险,所以得带上顾医生。
赵叙宁和顾君如到病房的时候,许清竹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双眼无神,双手搭在腹部,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赵叙宁上前冷声开口,“许清竹。”
许清竹没有动静。
赵叙宁顿了顿说:“你想去见梁适吗?”
听到“梁适”这个名字,许清竹才稍有些反应,脖子转过去看向赵叙宁,那双澄澈的眼睛显得无神又懵懂,没有平日里的半分灵气。
赵叙宁见有效,继续道:“就是你的妻子,也是小时候和你一起被绑架的姐姐,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姐姐€€€€梁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