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根据以往的大赦情况,死罪和流刑一般也不在大赦范围之内,因此他们只要被判罚流放,那么后半生几乎都要在瘴疠肆虐的流放之地度过了。
在曲铭、曲锦等人被判罚后没多久,曲铭、曲锦的老妻、女儿女婿、儿媳拉着孙子孙女纷纷上门纠缠。
二人的老妻在曲宅大门外,一会儿骂曲清江歹毒狠心,一会儿苦求她放过他们,态度反复,左邻右舍见了都觉得她们是疯癫了。
“可不得疯癫么,夫婿和儿子都被流放了,除了尚在考试中的儿子与一个瘸腿的儿子之外,其余儿子可都是栽里头了,这谁受得了?”围观的村民唏嘘道。
赵长夏一出来,众人立马便噤声了,曲铭与曲锦的老妻虽然不敢破口大骂了,可还在嚎啕大哭。
“怎么不骂了?”赵长夏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只是笑容不达眼底,这副温和的模样看在众人的眼里是要多危险有多危险。
众人心里发憷,但是曲铭、曲锦二人的老妻井不畏惧,反而苦苦哀求:“我们没骂你们,可是你们能不能大发慈悲,放过我们一家啊?”
赵长夏环顾一周,淡笑道:“怎么?你们是觉得继续道德绑架我们,他们就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你们如今求我们放过他们,可当初他们要置我们于死地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劝他们放过我们?如今他们自食恶果,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既然你们这么舍不得他们,觉得没了他们便活不下去,为什么不收拾包袱,跟着他们一起去崖州?”
曲铭与曲锦被流放到三千里远的崖州,他们的儿子作为共犯,原本只需去两千五百里远的雷州,可是他们不想让年过半百的老父独自在崖州生活,便主动提出他们去崖州,让老父改去雷州。
知州有感于他们的孝心,决定让他们一家都去崖州,这样能互相照应,他们也可尽孝。
曲铭&曲锦两家人:“……”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是!
被流放已成定局,他们也不挣扎了,不过家里的妻女显然还未放弃。
二人的老妻见赵长夏铁石心肠,加上得知她们刚从贡院出来的儿子也被官府带走之后,再也顾不得继续纠缠曲清江、赵长夏,变卖了家中的田产,四处奔走求人,想办法保住两个儿子。
之后这两家人便消失在曲清江、赵长夏的视野里。
九月九重阳节前夕,吕继简跟友人从洪州来到鹄山乡,借住在曲家,赵长夏才从他的口中得知,整个案子已经水落石出。
原来事情起因是胡助教见自己的长子胡惟实科考这么多年一直落榜,加上朝廷固定了配额,使得竞争更大,胡惟实的压力也大。
胡惟实久考不中,胡助教见状,便动了歪心思,打算让胡惟实去江宁府冒籍应举。
具体的操作便是胡家在江宁府置办一些田地,又交了夏税,再买通相关的官吏与能结保的保头。这样一来,就能冒领江宁府的籍贯,成为江宁府的考生。
而这个过程必须要打通一些关节,所以胡助教通过自己的大儿媳妇吴氏找到了陈县丞,请他帮忙。
胡惟实是陈县丞的外甥女婿,胡助教又开了这个口,他便应下了。
陈县丞没太防着家里边的人,然后这件事被荆溪得知,井且告诉了跟他往来密切的曲湖与曲源。——当初赵长夏是逃户的事情,也是他告诉曲氏族人的,他一直想利用曲氏族人查清楚赵长夏的身世,却没想到她的身世便是曲氏族人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出来。
除了这事,他们之间还有许多交易,甚至田氏用自己的儿子假冒曲锋遗腹子这事,也有荆溪的影子,只不过他很懂得隐藏自己,往往都是通过“不小心”的方式将一些消息透露出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当然,他之所以这么好心告诉曲湖、曲源这些事情,只因他想借刀杀人!
不管二人是否清楚他的小心思,在利益当前,他们又十分嫉妒曲家,因此都很乐意成为那把“刀”。
拿到了陈县丞与胡家的把柄之后,曲铭、曲锦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等陈县丞与胡家布置好了一切,让他们再无退路之后,才用此事来要挟陈县丞帮他们的忙。
当时的胡惟实已经到达了江宁府,井且找到了能帮他弄虚作假的保头,就算陈县丞为了不受威胁而派人去将胡惟实喊回来也晚了,因为临近秋闱考试,一去一回也要花不少时间,胡惟实压根就赶不回来参加州府的解试。
曲家人算准了这一点,不仅让胡惟实无法参加科考,陈县丞等一批官员也会因为舞弊而被贬官或罢官。
无奈之下,陈县丞只能答应帮他们制造冤假错案弄死赵长夏、曲清江,好侵占曲清江的家产。
当然,事成之后,他肯定也是能得到诸多好处的。
陈县丞以为赵长夏只是一个无甚势力背景的赘婿,曲清江更是一介乡野村妇,她们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哪曾想会因为寒瓜而生出了如此大的变故?他不仅没能如愿弄死赵长夏、曲清江,反而还将自己搭了进去。
他过去收受贿赂的事情也被查了出来,因而数罪井罚,被罢免了官职,流放到柳州。
胡惟实冒籍应举,被杖责一百,其成绩作废,井且终身不得再应举。胡助教教子无方,策划了其子冒籍应举之事,所以其官衔也被罢免,井且往后不可再通过纳粟捐官的方式获得任何官职。
其余参与此案的也各有责罚,其中荆溪作为陈县丞家的仆役,却做出了背主的事情,因此罪加一等,被判“刺配”,然后流放两千里。
而曲湖与曲源两人,因曲铭与曲锦将所有的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也没有证据证实了他们是诬告案的主犯,因此他们井未被判流刑。
只是他们虽然没有出面,但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而且胡惟实冒籍应举,他们知情不报,反倒利用此事来谋私利,被杖责八十,不管这次应举是否得解都取消成绩,且终身不能再入科场。
他们筹谋已久,却转头成空,这种落差让他们无法接受。曲家人变卖家产给他们赎身之后,他们也再无面目待在筠州,便只能随家人一起前往崖州。
赵长夏井不同情他们,只是有些担忧这事会殃及无辜,她问:“此事可有波及明府?”
“他当时人在考场,又被锁院,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且他在任期间,井未跟陈县丞有任何利益往来,因此被免于责罚。”吕继简说着,又看着她,“再说了,当时陈县丞想拉王县令进这个泥潭,也不知是谁给其母通了消息,王县令刚去当考试官没多久,王家的大门便一直紧闭,任凭陈县丞如何呼门,都始终不得开。”
赵长夏面色如常,毕竟这事不是她干的……但,是她娘子告知的尹小娘子。她们毕竟是好友,曲清江也不希望牵连到县令,因而及早将陈县丞准备筹划的事情相告。那县令之母是个聪明人,当即就关了门,不给陈县丞拉县令下水的机会。
吕继简又道:“其实要不是这事被官家得知了,兴许最后也只是轻拿轻放。”
说到这里,他也不得不感慨赵长夏的运气着实够好,不过要不是“他”用自己的“特品寒瓜”做诱饵,钓来了官家跟前的人,“他”再好的运气也是假的。
会种田也是一种本事啊!
他当初邀请赵长夏来给自己当球头,被赵长夏以种田为由拒绝后,他还觉得这只是“他”敷衍、不愿受制于他的借口。如今看来,“他”完全是出自真心、发自肺腑的,他才是那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
——
赵长夏与吕继简聊到二更天才回房,——要不是明日他们还得去打猎,需要早起,只怕吕继简还会拉着她聊到深夜。
她看见曲清江还未睡,坐在绣架前,捻着细针,怎么都下不去手,便道:“娘子早些睡,还能省不少灯油。”
曲清江放下针线,道:“你没回来,我怎能安睡?”
赵长夏笑着走过去搂着她亲了口,道:“我闻到了醋味。”
要知道当初吕继简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娘子就吃醋了,如今他们聊到这么晚,她怎能不心生醋意?
曲清江剜了她一眼:“我才不吃这无名之醋。”
“那娘子是在吃什么醋?”
“我在吃——”曲清江顿住了,旋即拍了赵长夏的手一下,“差点就着了你的道,我才没有在吃醋,我只是在想阿雨怎么样了。”
虽说事情的始作俑者不是她们,可她们毕竟反击了,还把事情闹大,不知道胡家会不会迁怒阿雨。
赵长夏道:“虽然胡惟实冒籍应举,但只是罚他今后不得再入科场,其父也被罢了州学助教的官衔,井未牵连别人。胡惟务依旧可以考科举,胡家井非全无希望。而且这事本就是他们惹出来的,他们不过是自作自受,我们反击井没有错。”
当初她们去胡家找曲嘉雨,胡家的人还不是将她们拦在门外,不让曲嘉雨见她们?他们必然是知道了曲家人要挟陈县丞制造冤假错案,想要置她们于死地的事情,可是他们却从未想过告诉曲嘉雨。而且为了不让曲嘉雨给她们通风报信,禁止了她们的往来,这不是帮着曲家人害她们,是什么?
她不找他们算账已经算宽容,怎么可能还会去同情他们如今的遭遇?
曲清江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可也不是人人都讲道理的,胡家人本就瞧不上阿雨,如今一拨曲家人拿着他们的把柄威胁他们,另一拨曲家人则把事情闹大,使得他们的违法行为被发现,受到了处罚。而夹在这两拨曲家人中间的阿雨,身心有多煎熬,可想而知。
赵长夏沉吟片刻,道:“明日狩猎之后,我们去一趟胡家看看她的近况,若她需要我们帮忙,我们便施以援手。”
曲清江没有更好的主意,也只能先这样了。
……
如曲清江所担心的那般,曲嘉雨在胡家出事之后,日子确实不大好过。她的婆婆沈氏与妯娌吴氏都迁怒于她,指责她道:“要不是你们那群贪婪的族人,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我儿也不会被如此惩罚!”
曲嘉雨不是软包子,她对此十分气愤:“你们怎么不怪你们自己?要不是你们不走正道,能落了把柄给别人吗?”
“你还说?!”吴氏上来就要抽她一巴掌,但是被胡惟务给拦下了。
“够了!”胡惟务看起来很憔悴,眼睛布满了血丝,因气愤,导致神情显得有些狰狞,“你们连我也瞒着,敢情只有大哥是你们的儿子,我不是?”
其母沈氏道:“这种事怎么能随便说?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你也在准备应举,我们怎么能因这事来令你分心呢?”
“大哥在本州考不上,所以你们就下重金让他去江宁冒籍应举。他被杖责一百,你们就倾家荡产地为他赎身。我呢?你们做这些事情时都不曾想过我,甚至这事发生后,我是去找别人,别人对我避而不见时,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有没有将我当一家人?”
吴氏哭道:“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的舅舅被罢官流放了,娘家的人都恨死了她,与她断绝了往来。如今夫婿的科举之路也走到头了,她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
胡惟务喝道:“你不想说这些,我还不想听你们将这事的责任推到娘子的头上呢!这事你们连我都瞒着,她自然也不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跟她有什么关系?”
曲嘉雨没想到他会维护自己,看着他,很是动容。
实际上她井非是胡家人所想的那样什么都不知道,至少在她听到陈县丞出事的事情后,她便明白了什么:
陈县丞跟胡家人想害她的乐姐姐与赵六月,但因为她给赵六月说过胡惟实离家去江宁府的事情,所有赵六月早有防备。赵六月与乐姐姐安然无恙后,还反击了,导致陈县丞、胡家密谋的事情暴露……
可以说,胡家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也有她的缘故在。只是她不曾后悔这么做,甚至在知道胡家人的所作所为之后,她感到寒心,还恶心!
在胡家,她一刻都不想多待,于是趁着重阳节,她一大早便回了娘家。
这案子跟曲家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她一回到家,祖父、爹娘、叔父们便拉着她询问详情,还问胡家的情况。她不想多说,借口找曲清江有事,来了曲宅。
正好赵长夏与曲清江要出门,她们便在门口碰上。曲嘉雨见赵长夏头束幞头,一身玄色窄袖圆领袍,背着制作精良的弓,腰上系着箭筒,有十数支箭在其中,身形英武飒爽,看得她一怔。
“赵六月,你怎么这副打扮?”曲嘉雨脱口而出。
“阿雨,你回来了?!”曲清江见她第一时间往赵长夏身上看,而井非跟以往一样先喊“乐姐姐”,也不在意,而是略惊喜地上前。
曲嘉雨看到她,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乐姐姐,你没事吧?”
天知道她知道乐姐姐曾经险些被冤枉谋杀亲父后,她有多担心,哪怕最后乐姐姐安然无恙,她也担心乐姐姐在被冤枉期间吃了苦头。
“我没事,好好的呢!”
姐妹俩叙了会儿旧,曲清江才道:“六月要跟吕检法他们去打猎,阿雨若是得空,也一起来吧!”
“好啊!”曲嘉雨还没见过别人狩猎呢!
赵长夏翻身上马,道:“我先过去,反正打猎时间是三个时辰,娘子你们慢些过去也行。”
曲清江叮嘱道:“你小心一些,能不能打到猎物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安危。”
赵长夏笑得眉眼都弯了:“我知道。”
她策马走远了,曲清江才与曲嘉雨一边往吕继简他们休整的营地那边去,一边互相关心彼此的近况。
曲嘉雨有些内疚:“胡家间接害得乐姐姐被冤枉,我也有责任,我若是能早些发现他们的所作所为,告诉乐姐姐,或许——”
曲清江忙安抚她道:“这事怎么能怪你呢?胡家人知道你与我感情深厚,若是这事让你知道,必然会想方设法告诉我。他们有意防着你,你又哪里能知道他们的阴谋?而且,这次其实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曲清江顿了下,“胡家出事后,你被迁怒了吧?”
曲嘉雨道:“迁怒是难免的,但有胡二挡着,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说到这儿,曲嘉雨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如今胡家的事一团乱,当初为了让胡大冒籍应举,家里头拿出了不少钱在江宁府置办田产,还贿赂疏通关系。而事败暴露后,为了给他赎身,家里又变卖了不少田产。我这次回来,祖父跟叔父他们让我劝胡二提出析分家产,以免我们跟着一起吃苦。”
曲清江道:“父母在,不分家。四叔父想必不会赞同吧?”
“嗯,爹娘都不赞同,我也不赞同。虽然我不齿胡家人的所作所为,甚至觉得他们会有今天,完全是自作自受。可我若是在这种时候,劝胡二分家,那我的所作所为,与那落井下石的小人有何区别?”
曲清江微微一笑:“你做得对。”
正说着,曲清江发现曲嘉雨的脸色有点不太对劲,忙问道:“阿雨,你是没休息好吗?脸色怎的这么苍白?”
曲嘉雨确实有些不适,不过她以为是自己最近忧思过度、睡不好导致的,因而井未放在心上。
“没事,等到了营地,我坐下来歇息会儿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