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边杏花白 第111章

  他姐姐岳机杼是岳家这一辈中最有天赋的孩子,所以自小就被他们的父亲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认为她一定可以保住岳家皇绣之名,甚至能光耀门楣。

  她筷子都还不会抓就已经学拿针穿线,之后的一年时间里,她被针戳伤指头无数次,痛了、流血了,她一开始也会哭,但被严厉的父亲所训斥,慢慢地便习惯了。

  六岁,她便已经将岳家传承下来的刺绣技艺学得七七八八,之后父亲又为她请来了名师洛春鸠继续指导她。

  十岁,大多数女童还在玩耍时,岳家的绣庄便已经有她的刺绣出售,并且还得到了不少人的喜爱。

  十二岁,在她的名字已经传遍了丰城县。

  她十五岁的时候,筠州已经有很多人都知道她的名声了,但其父觉得还不够,因为朝廷开设了文绣院,只有像洛春鸠这种绣作得到了高官的赏识的人才能被推荐进入文绣院。

  她父亲希望她也能进文绣院,便要求她绣一幅惊世之作,好为她造势。

  之后的两年,她都在绣“惊世之作”,但无一例外被她父亲驳回。

  再之后,她开始学习画画,一开始她父亲还觉得她这是懈怠了,批评过她很多回。直到她的绣作风格从单调的“花鸟鱼虫”慢慢地转变为如山水画卷般淡雅素净,意境一下子就提升了。

  在她出事前,她一直都在准备绣一幅画,从描稿到定稿再到以画稿为底,乃至开始动针,她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绣了八成。

  最后那两成还没绣完,因为平日刺绣及储藏绣作的地方着了火,她正是为了抢救那幅“绣画”才闯进火海,被倒下来的房梁砸到了手指。

  最后她被人救了出来,那“绣画”却葬身火海,而她的手指也废了,郎中说若是不截断它,只怕会牵连整条胳膊。

  最终她断了指,也没了进文绣院的希望,便被她父亲所放弃。没过多久,在她的伤势还未好的情况下,她父亲便迫不及待地去培养岳揺纺,她觉得心灰意冷,后来便嫁给了曲锋。

  这些事曲清江也听过大概,但是从未了解过细节,如今才从她舅舅口中得知她娘亲年少时的为人与脾性。

  也不怪乎她舅舅认为她娘始终心有不甘,所以大力栽培她,毕竟她娘所呈现给别人的那一面就是有那方面的志向与野心,不然也不会在那一幅绣画上便耗费了如此多的心血与时间,甚至还为了它而置自身安危于不顾……

  曲清江有一丝恍惚,寻思着是不是她娘离开的时间太久了,所以她忘了她娘有没有将自己未完成的心愿寄托在她的身上。

  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瞬,她心里头便坚定了起来。

  她是她娘亲自教导出来的,母女连心,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她娘的真实想法?

  不管她娘当初是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还是受到挫折后便自暴自弃变得佛系,她觉得她娘是没有遗憾的,——就算有遗憾,那也一定是遗憾当初的绣画未能完成,而不是遗憾她没法进文绣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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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炎方沉默了许久,才道:“兴许是我这个当弟弟的不了解她吧!”

  “不管是舅舅这个弟弟,还是我这个女儿,其实都未必真的了解娘,她已经作古,她的遗愿是什么我们也无从得知了。”

  岳炎方也不强求:“不进文绣院便不进吧,你舅母说得对,你跟外甥女婿还没有孩子,你若进了文绣院,一个月也见不了几次面,我做不出让你们夫妻分离这么过分的事情来。”

  曲清江默,她这算是被间接催生了吗?

  为啥躲到汴京来了,还是躲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异色绣跟三异绣建议大家去看《中国历代服装、染织、刺绣辞典》,还有一些刺绣名家如朱凤,创研三异绣的大师之一的殷濂君等,她们的事迹和成就那绝对是大女主文里的大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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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升官

  岳炎方来找曲清江也只是为了一睹异色绣的风采,他没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

  继岳炎方过来一趟后,洛春鸠也来找过曲清江,但她不是冲这异色绣来的,而是说起自己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清楚东西,很快就要退休。她想让曲清江来当这个掌固,教导和指点新进的绣娘们刺绣,凭借这异色绣,她想是不会有人提出异议的。

  曲清江在不进文绣院这事上态度很是坚决,洛春鸠尊重她的决定,也很是遗憾没有人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在这之后,曲清江便静下心来改进自己在异色绣方面的不足之处,花了一个月绣出了一幅一模一样的牡丹图双面异色绣,这幅异色绣比起第一次绣的那幅要精美许多,针线细密,针脚整齐,线尾藏得毫无破绽,仔细观看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这样完美无瑕疵的绣作让蒲氏与钱氏很是喜爱,奈何她们也知道这绣作的价值绝不是她们能买得起的,因而只能赏玩,不敢求购。

  曲清江原本打算做摆件,但这公租房放摆件有点大材小用,蒲氏与钱氏便建议她将它做成团扇,天热时能扇风纳凉,天冷时能当摆件,还能作为礼物送人,最重要的是可以带出去,给自己打广告!

  曲清江自从穿上了赵长夏赠送的小背心后,便鲜少有需要用扇子的时候,这会儿被她们一番提醒,才想起每次外出,别人都是带团扇,她却两手空空。

  她依言制成了团扇,然后趁着连日大雨后难得放晴,便跟钱氏、蒲氏一道去逛街。

  曲清江问钱氏与蒲氏:“两位娘子可知汴京哪儿有还未抽丝的蚕茧卖?也不知是不是我近来琢磨异色绣,捣腾和浪费了许多丝线,我从家中带来的丝线快用完了。”

  “为何要买蚕茧?”

  “我打算自己抽丝捻线,还有染色。”

  钱氏道:“我说你用的丝线怎么这么细,原来都是自己抽丝捻成的线。”

  “习惯了。”

  “我们的差距又拉大了。”蒲氏开玩笑。

  钱氏还真的知道哪儿有卖蚕茧的,她道:“汴京有几家布帛铺,他们的丝线都是自己抽丝捻线,然后雇织娘纺织,那些蚕茧便是从苏州运过来的,价格可能不便宜。”

  r/>曲清江算了下自己的积蓄,还有近期籍田司分给赵长夏的“分红”,她并无这方面的压力。

  不过有时候有些东西是有价无市的。她们走了几家布帛铺,对方都不肯将蚕茧卖给曲清江。到了最后一家布帛铺,她遇到了两个正在买布的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其中一个小娘子看见曲清江,高兴地上前:“终于又见到你了!”

  “终于?”曲清江一时半会儿还未想起她是谁。

  “端午节,我向你买了一个蝴蝶香囊,你忘了吗?”那小娘子道。

  曲清江想起来了,——买蝴蝶香囊的人很多,她倒不是因这个原因想起来的,她是想到那个被赵长夏狠狠地宰了的冤大头,那张面容似乎跟这个小娘子对上了。

  “喔,我没忘,小娘子挑的是一个‘三蝶闹花’的香囊,我记得。”曲清江微微一笑。

  那小娘子问:“你最近怎么不出来卖香囊了呢?你还有没有别的香囊?”

  曲清江忽然想起了岳揺纺那日带来的仿制品,她试探地问:“小娘子之前买的那个香囊呢?怎么不见小娘子佩戴?”

  “那个香囊是我送给阿姊的新婚礼物,已经随她到了姐夫家,后来蔡国公士托阿姊回来问我香囊是何人所绣,可惜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也找不到你……”

  小娘子所言跟曲清江从岳揺纺那儿了解到的信息对上了。小娘子姓吴,是度支判官的次女,她的长姐所嫁之人是王驸马的弟弟,王驸马尚了蔡国公士,所以这吴大娘子跟蔡国公士就成了妯娌。蔡国公士无意中看到了吴大娘子身上的香囊,又打听不出香囊的来历,便只能让文绣院去绣制一个一模一样的香囊……

  曲清江心底感慨,这世界还真是小。

  钱氏道:“曲娘子不以卖刺绣为生,所以没有再到街头摆卖刺绣。但小娘子若是对刺绣感兴趣,不妨加入我们,大家一起探讨刺绣的技艺。恰好曲娘子最近终于将琢磨了数年的异色绣给琢磨出来了……”

  “异色绣?”吴小娘子很是感兴趣。

  “曲娘子手中的团扇便是异色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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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女拿到手中,只观一面,便觉得好像也并无特别出彩的地方,甚至还达不到她之前的刺绣水准。可是当她们无意中翻到另一面时,瞳孔猛地一缩,有些疑惑地将团扇先翻回来仔细看上一眼,再翻到反面去又看一眼……

  如此反复将正反面都看了五六遍后,她们才确定这花朵的颜色确实不一样。

  再看这底料,只有薄薄的一层,也就是说,这是一幅在一张底料上,绣出了两种不同颜色的图案的绣作!

  “这是如何办到的?!”吴小娘子觉得能绣出双面绣,技艺已经极为精湛,不曾想,这刺绣的技艺都还能更加精湛!

  面对她的疑惑,曲清江与钱氏、蒲氏只是相视一笑。吴小娘子壕气十足:“我很喜欢这异色绣,不知道曲娘子能否割爱?”

  曲清江面色犹豫,吴小娘子道:“钱不是问题,还请曲娘子考虑一下。”

  曲清江道:“钱的话倒是其次。”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吴小娘子却听懂了,她想要的东西或许是钱买不到的。于是道:“你尽管说,若是我能办到,我必然满足你。”

  钱氏道:“是这样的,曲娘子想买些蚕茧回家自己抽丝染色做丝线,奈何汴京里有蚕茧的几家布帛铺都不愿意卖,所以曲娘子正为这事头疼呢!”

  吴小娘子一听,顿时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什么很难办到的事情呢,没想到这么简单!

  她让人去跟布帛铺的掌柜提一提,对方立马答应出让一成蚕茧给曲清江,并表示往后曲清江若想要蚕茧,也可找他们订货。

  曲清江:“……”

  她深知,对方的态度变化完全是因为吴小娘子的身份,没想到她有朝一日也能蹭了下权势地位带来的好处。

  曲清江将异色绣送给吴小娘子,作为她帮忙的谢礼,吴小娘子知道这刺绣的价值,没好意思白拿,便给了她一千五百钱。

  吴小娘子的同伴见状,也提出要找曲清江预订一幅异色绣,并且担心曲清江所用的丝线不够,道:“曲娘子要什么样的丝线,我家里有的是,我让人给曲娘子送去。”

  曲清江这才知道对方的来历也不简单,对方的祖父是太府寺卿,也是管钱财库藏之事的,由于各种原因,家中丝线、布帛并不少。

  曲清江看在吴小娘子的份上应下了。

  回到家,她见堂前堆放着十几筐蚕茧,心想这布帛铺的动作也太快了,她中午才提了,这么快就送来了。

  一直在守家的芳芷却十分激动地上前道:“大娘子,阿郎升官了,这些都是官家赏赐的!”

  ——在赵长夏与曲清江的要求下,芳芷已经将对曲清江的称呼从“娘”改成了“大娘子”了。

  曲清江诧异,扭头去寻找赵长夏的身影。芳芷见状,道:“阿郎好像去了荣相府议事,他说大娘子若是饿了,便先吃晚饭,他要晚些才能回来。”

  曲清江在桌上找到了赵长夏升官的敕书,上面写着她有“殊功异行”,在任才半载,就将粮食产量从一石提高到了四石,举朝震惊。并且她制定了一份推广计划,让这些高产的粮食能推广开来,所以官家特敕封她司农寺丞,依旧领籍田令一职。

  官家要给她加官,上至宰相,下至籍田司的农人都没有异议,——有异议的人都已经被事实打脸打肿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除了加官,官家还给她不少赏赐,原本赏赐之物是一些贵重的布帛,可赵长夏却士动找官家换了一些蚕茧。

  官家为此还召她进宫问话,她据实回答,说是家中的妻子刺绣所需。

  官家:“……”

  没想到这还是个“恋爱脑”,自己用得着的赏赐都不要,什么都先想着家中的妻子!

  他满足赵长夏将布帛换成等价的蚕茧,曲清江回家看到的,就是这满满当当的蚕茧了。

  曲清江知道赵六月细心,却没想到会注意到她所用的丝线不够的事情,而且她只在与赵六月初识的那时候提过自己刺绣所用的丝线都是自己捻的,没想到赵六月一直都记在心上。

  芳芷听曲清江这么一说,便惊叹道:“阿郎可真是将大娘子摆在了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上,方能时时不忘大娘子的需求。”

  曲清江的嘴角微扬:“是啊,即便我不说,她也是知道我的心思的。”

  天色稍晚,赵长夏回来了。

  />她在外头看见房中的灯还亮着,便以为曲清江又在刺绣,等她推门而入,一阵醇香的酒味飘来,才知道曲清江是在煮酒。

  “回来了?”曲清江轻摇手中的酒碗,眼神朦胧地看着进门的赵长夏。

  “娘子今晚怎么有闲情逸致煮酒了?”赵长夏走过去,俯身亲了亲她娘子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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