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暗暗地对孟晚霁投去同情的目光,孟晚霁一无所觉般,始终挂着淡然得体的微笑,陪池叶站在一起,帮孟士培应酬交际。
晚宴散时,送别亲友,李元淑那边从小欺凌她的表哥靠近了讥诮她:“被打回原形的感觉怎么样?”
孟晚霁淡笑:“不比你丑陋。”
她应得波澜不惊,可他走后,她的背却有一瞬间的佝偻。
做人要知恩,这是她从很小就刻在心底的话。她衷心为他们全家祝福,也为他们开心。可难免的,还是有些五味陈杂。
她借口明早学校有早督修,没有留宿孟家。
司机都派出去送客了,孟初阳追了出来,说要送她过去。她挥了挥手,说已经叫了车,拒绝了。
天阴沉沉的,像大雨将至,行至半道,果然电尾烧黑云,暴雨如注。
一场雨,不知道是下在天地间,还是下在她的心里。
孟晚霁看着车窗外急溅的雨花出神。
宁外,其实也不属于她的。
西门到了,出租车停下了。她做好了冒雨下车的准备,推开车门,却看见一个高挑窈窕的身影,撑着一柄伞,对她微微一笑,笔直地走向了她。
像倾颓世界里唯一的一抹坚定。
第22章
风潇雨晦,路灯在水雾折射着迷蒙黄光,盛槿书神态自若,站在车门旁,倾斜了伞,为她辟出一安宁天地。雨珠连成线,像不住下滚帘幕,在她身后溅落,开花。孟晚霁感觉自己心上,仿佛也有一朵花在松土,冒头。
挤走了一晚沉闷。
她唇角有弧度要弯起,又克制地抿下了。要着盛槿书为她留出来空间,她在她身前落脚,下车。
盛槿书护着她,把她罩伞下,帮她关上车门。
清淡、微甜香水味萦绕鼻尖。孟晚霁见她说:“没到伞,所以只带了一把下来。”
“没关系。”她稍稍拉开了些与盛槿书距离,转成和她并肩而行姿态。
找不到是正常,因为,午出门时候被她带走了。只是,晚上走时候她已经没有心思记得带回来了。
“怎么知道?”她问盛槿书。
知道什么,不言而喻。
盛槿书倾斜了雨伞,回:“初阳和我说。”
果然。孟晚霁心里有暖,随即又生出些无从辨黯然。盛槿书侧目,隐约能察觉到她心不太好。
“宁城天气好善变哦。”她故意感慨。
孟晚霁被她勾回一心思。
道空旷,除却雨水拍打声音,一片清幽。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亲近宁和独处时间。
孟晚霁着地面上她交融在一起几不可见影子,问:“G国天气不善变吗?”
盛槿书回忆:“还好吧?五月时候比较无常,其他时候都算平稳。”
“不适应吗?”
“不。”
“那怎么突然想到回来当老师?”孟晚霁状若随意。
盛槿书侧头她,没有回答,眼底有玩味慢慢漾开。
孟晚霁以为她又要说些“交心话要和交心人说”这类逗弄话语,没想到她问:“我回答了,也回答我吗?”
“回答什么?”
“回答为什么当老师。”
孟晚霁愣住。
盛槿书不给她拒绝机,自己飞快地把答案说出:“我嘛,当然是因为想做一个对这个社有贡献人。”
孟晚霁:“……”
信个鬼哦。她忍不住低头嗤笑。
盛槿书用伞柄轻敲她头:“什么意思?”
孟晚霁偏开头,蹙眉横她。
盛槿书半不心虚,只笑盈盈地盯着她。
孟晚霁与她对视两秒,心头微微热,转开眼了。有些微妙变化,她心照不宣。
宿舍楼到了,盛槿书收起伞,两人一同电梯。孟晚霁见,她薄针织衫上,不与她靠着那一侧,半边颜色都是深。
孟晚霁眼眸跟着深了深。
静默两秒,她开口回答:“因为我爸爸觉得我性格合适。”
刚高时,孟士培要问她,经管、法律、教育,她喜欢哪面?无论她选哪个,只要她肯努力,他都能帮她把路铺平。
她不能也不该选经管、法律,那是初阳以后要走路。而她想选,没有在孟士培期待之内,她不敢说。
她选了教育。孟士培也挺认可。他说她从小不争不抢、不骄不躁、平和沉稳,当老师确实很适合,以后一线攒够了经验,可以转管理,接手学校,兼顾家庭。对女孩子来说,能平平稳稳、安安逸逸地过一生,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她应好。
她从来没有在别人问她这个问题时答过这个答案。成年人,这样答案起来难免可笑。但今晚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出口了。
盛槿书好像不意外,按电梯楼层动作没停,问她:“那呢?如果让自己选,想当什么?”
孟晚霁着轿厢镜面里自己,镜面里自己也在她。
半晌,她回:“编剧。”
盛槿书依旧不意外。她红唇扬了起来,说:“那我觉得,这个更适合。”
孟晚霁微微诧异,盛槿书眼底漾着笑,竟是正色模样。
“或许吧。”孟晚霁不想深究。
人生没有如果,也没有回头路。
盛槿书却饶有兴趣:“所以才买《编剧艺术》、《明宫词》剧本这些书?”
孟晚霁下意识头,随即反应过来,她那天果然到了书架上所有书目。
“眼神挺好啊。”她磨后槽牙,弦外有音。
“一吧。”盛槿书没有半做了坏事慌乱。她桃花眼眨了下,带出潋滟眼波:“要是……能出更多一要好了。”
“是不是?”
语带深意,像求证又像引诱。
孟晚霁心头微悸。
“电梯到了。”她错开眼不答,唇角却泄露出了一弧度。
*
周末一过,再上课要入了期考试周。宁外高每个年段有十六个班级,孟晚霁和盛槿书带五六两班虽不算差班,但往常除却孟晚霁所教语文,其他学科平均一直都是游偏下。所以这次考试,没有人对这两班抱有期望。没想到,盛槿书却带着这两个班级英语成绩,从倒六直接冲了前,一鸣惊人,用成绩堵住了她入职以来所有人对她教学能力质疑。
宁外是私立学校,待遇在宁城一众学算数一数,但老师绩效和奖金依旧要与学生成绩直接挂钩。
阅卷后,年段开质量析,袁校长亲临,赏罚明,难掩对一众教学成绩优异老师赞许,尤其对盛槿书青眼有加,说她后生可畏,让不少老教师面上无光。
八半,袁校长讲话完离场,黄宏升继续主持,让家按照学科行自由问答,交流经验。
轮到英语学科时,同是新英语老师李阅问盛槿书:“我想问问是怎么让他愿意背单词?我班试卷析,单词填空那里得是年段第一。”
盛槿书还没应话,搭班数学老师贺晓雯倒是先笑了一声,幽幽地说:“这个我知道。”
家都本能地朝她了过。
贺晓雯说:“靠奖励嘛?只有小盛老师能给那种。我不止一次到学生夸小盛老师画有意思,也不止一次地到不论什么早读课上,都有同学在背英语单词。”
这话粗像夸奖,细像抱怨,绵带刺。
孟晚霁蹙了蹙眉。
盛槿书笑意不改,应:“不是,至少不单单是。奖励只是手段,培养学生学习兴趣和背单词习惯才是根本。”
她语气淡淡,提醒:“老师可不能把动机放错了,容易带歪学生。”
贺晓雯脸色顿时不太好。
李阅是诚心请教,嗅到了一火药味,连忙刹住车,想着等之后单独再问好了。
她这边刚停,三班英语老师却突然开口:“我比较好奇盛老师是怎么押题,平时应该多从哪些题库里选用作业?我我班上学生说,五六班同学考完试出来要说,有几题阅读理解,他前两天才刚做过一模一样。”
此话一出,议室里忽然针落可闻,连黄宏升都有些惊诧。
提早拿到试卷,把题目泄露给学生这种事,不少私立学校老师为了成绩好,也不是没有做过。
盛槿书脸上笑意淡了下来,她把钢笔笔帽扣起来,刚要开口,孟晚霁声音先她一步响起:“有几题吗?不是一题吗?”
她声音清清冷冷,越过半张议桌望向盛槿书:“《经济学人》还是《newsday》?我忘了。”
仿佛她之前讨论过。
盛槿书与她对视,眼底慢慢漾出柔意。她不动声色,应:“是《经济学人》上个月第一周那一刊里,我前两天给学生布置五钟短阅读作业时刚好选到了。”
黄宏升悄悄地松了口气,其他老师也一副恍然悟模样。
盛槿书望着三班老师说:“题库总是有限。学生需要扩阅读面,老师也需要。增加积累、提升语感,才是阅读理解关键。”
本来后面还有不阴不阳话想“提醒”一下她,但此刻她心很好,望着孟晚霁平和脸,不想计较了。
散后,她自然地放慢了收拾节奏,等着孟晚霁一起走。孟晚霁穿了,没挑破,推掉了几个老师一起回宿舍邀请,等到了最后和盛槿书一起出议室。
“怎么知道?”这次轮到盛槿书问这个问题。
她学科不同,盛槿书从未与她交流过这面事。
孟晚霁着她随风飘动裙摆,轻描淡写:“办公室里到备课了。”
盛槿书“嗯?”了一声,语带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