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倒画架的时候玻璃瓶翻倒,划伤了时清薏的手臂。
“清薏——”她惶恐的抬起头,女人下颌的弧度瘦的惊人,看着她的目光疲惫又失望,终于缓缓合上了眼,叹了口气。
她没有在乎自己的手,只是疲倦的问她:“满意了吗?”
姜知意,满意了吗?够了吗?
鲜血汩汩流出,滴在翻倒的画布上与未干的颜料混合在一起,晕染了画里女人眼睛的位置,看起来一片猩红。
玻璃划伤的很深,这一次姜知意终于没敢再把她关在家里处理,让人把她送进了市里最好的医院。
去医院的一路上时清薏都只是闭着眼不说话,无论她如何求她都不肯开口说一个字,失血过多导致她脸色惨白,因为抱的太紧姜知意甚至能感受到她体温的极速下降,有那么一瞬间,姜知意好怕她坚持不到医院就会离开她。
她靠在她颈窝里小声说话:“清薏,你再坚持一下,如果你出事了我就去陪你好不好?”
时清薏眼帘颤动了两下,像是累极了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姜知意眼泪流的更凶,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最后到底没有出什么大事,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在医院躺了很久,姜知意就守在她身边不肯离开一刻,生怕自己不在她就跑了,最后眼睛都熬的发红,时清薏才终于醒了过来。
只是醒了也不开口同她说话,只是偶尔望向窗外,看着外面的大雪和枯枝发呆。
“清薏,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你想不想回家?医院好冷,我们回家好不好?”她不敢刺激时清薏,只敢拉了拉被角:“我已经在你床边缩了两夜了。”
在病房里加张床再容易不过,只是她甚至觉得隔着一张床也太远,硬要缩在她床边守着。
面色苍白的女人轻微的摇了摇头,姜知意的手悄悄收紧,语气却还是温柔的:“为什么?”
她似乎想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这次受伤还是因为她已经被姜知意关了太近没有接触生人,声音沙哑而低微,她静静看着窗外,轻声说:“因为这里的窗户,没有铁窗……”
姜知意的呼吸一下子窒住,她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时清薏入院的第二天晚上时母和时父就接连赶到,他们只在门外看了时清薏几眼还是在她睡着的时段里,时父不善言辞只是眼眶通红,手指一点一点在玻璃上收紧。
最后求着姜知意:“公司我能不要,三年前都是我的错,求你 ,放过清薏吧。”
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一生风光,晚年失意,一生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哪怕以前工作忙也是从小宠到大的,什么时候让她受过这种委屈?
可现在她安安静静的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生死不知,父母不知踪迹不知安全,瘦的几乎要脱了人形,他们怎么能不伤心?
姜知意把手指抵在唇边,眉头微蹙:“声音小一点,别吵到她休息。”
顿了顿,她病态地笑了笑:“三年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是她这一生最痛苦的时候,车祸,残疾,毁容 ,喜欢的人远走他乡,那个人的父亲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的痛苦说,离她远点。
真是噩梦一样的过去啊,她只是想留住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难呢?以前一无所有所以任人宰割,可现在不一样了啊,她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是不能把握住心上人的手呢?
她明明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
她推着轮椅打算进去,想着没关系的,清薏确实是瘦了很多,等回家她就给她好好补补,工作时间再挤压一点,陪着她的时间再多一点——
“你以为她在国外三年就过的很好吗?”时母突然冲上来堵住她的路,女人端庄又秀丽,眼底盈满泪光,在她身边不远处,一个身穿黑色衬衫的短发女人靠着门扉,隐隐护佑在她身边。
姜知意自己是个残疾,身边保护的人格外的多,有人拦住时母,姜知意倒是顿了一下,极慢的抬起眼,她眸色极沉,像是一滩凝固的水,眼睫却颤的极快。
“什么意思?”
她突然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在国外治了三年的手,再也不能画画了——”时母的声音沙哑,姜知意好像没听明白似的呆了很久才问:“你说什么?”
但其实根本不需要复述,她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猛地回过头去,病床上虚弱且削瘦的女人闭着眼,似乎在睡梦中也蹙着眉,外露的手腕缠满了厚厚的白纱。
她脑子里想是有什么在裂开,无端想起不久前的那场意外,鲜红的血迹和三年前那场车祸的血迹融合在一起。
时隔三年,她终于敢去直视那场车祸,行车记录仪在时父那里,也许是为了报复,被当作礼物送到了姜知意面前。
关于那场车祸的记忆从来都是血肉模糊,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噩梦缠身,终于能够窥见时光中的真相。
轰鸣的车声,破碎的玻璃,时清薏确实是推了她一下的,却是为她挡开飞溅而来的玻璃,因为那一下,她确实被推偏开来,玻璃碎片划过了她眼角和额头,致使她毁容。
她依然记得时清薏推了她,而后眼中满是鲜血,无边无际的血腥让她看不清任何东西,所以从来不知道,时清薏为她挡下那一下导致玻璃扎进了她的手腕。
如果时清薏没有替她挡下那一片玻璃,划过的就是她的脖颈,她用自己画画的手,救了她一命。
姜知意突然觉得身上很冷,冷的牙齿都开始战栗。
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不是的、不是的,明明早就隐隐清楚的,她怎么可能让自己去死?
莫名的恐慌让她连发出声音都显得困难,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腥甜在她咽喉中蔓延,让她颤栗的如同婴孩。
这天夜里她彻夜守在时清薏的病房外面,来查房的医生把身体检查报告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她伤口很深,按你说的只是意外我总觉得不太可能,你们家属要好好看看,万一病人是……”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那个本就宛若惊弓之鸟的病人家属脊背一下子颤抖起来。
姜知意甚至不知道要不要感激家里装了监控,她连夜翻了监控出来看,翻倒的画架纷乱的颜料和破碎的玻璃,那个人衣衫单薄的枯坐在一片狼藉之中,背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因为轮椅的遮挡,她始终没有看见时清薏的动作,只有她推倒画架,时清薏过去抢画被砸到,而后她摸索的着在玻璃碎片中救起画布,鲜血随着颜料一同蜿蜒,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看了一个晚上,无数次暂停,都不曾真正想清楚,到底是意外,还是时清薏是真的不想再活下去。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肯留在自己身边呢?
后来她翻开病历,或许是因为长久的不见天日不与人接触,她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差到了一定地步。
“清薏……”在外面强势如姜知意只能在深夜抱紧自己,从喉咙里轻声喊那个名字。
她是怎么把自己那么喜欢,那么珍惜,舍不得她受一点伤的女孩子,恨不得一辈子对她好,把最好的一切都拱手放到她眼前的女孩子,逼到了这个地步的?
她是不是,应该放她自由?
可是一想到失去时清薏的可能,她的心就像在被人一刀一刀的凌迟。
第52章 卑微偏执学霸
姜知意陷入漫长的纠结, 她开始彻夜彻夜的睡不着觉,歪在时清薏的床边看着她,那目光像是什么恐怖的兽类死死盯着猎物, 眼神却又带着莫名的惶然。
时清薏偶尔睡醒了就看着窗外雪景发呆, 姜知意看着她发呆,室内安静的可闻针落。
十一月末的一天姜知意做了一个梦,梦见时清薏摸着她的头喊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时清薏亲吻她的眼睛,同她说,别动。
她于是一动也不敢动, 时清薏穿着白色的病号服,看起来瘦的惊人, 脸颊微微凹陷,面色惨白, 手上缠着厚厚的白纱, 声音嘶哑的同她说,知意, 我要走了……
亲吻落在眼角,好像有泪光随之一同落下。
她从梦中惊醒,近乎慌乱的去抱时清薏, 那个姑娘被她吵醒有些茫然的任由她死死抱住,她无措的去咬她的脖颈, 像一只遵循本能的野兽。
新鲜在脖颈的血脉中流动, 她衔着那一块的皮肉,感受着源源不断的生机从她体内游走,终于确定这个人还在的, 她没有一声不吭就离开了她。
滚烫的泪水沿着脸颊一路蜿蜒,她泣不成声,一声一声的喊着那个名字,恨不能把那个人勒进血肉之中:“清薏、清薏……”
时清薏任由她抱着,只是无声的拍了拍她的背,什么话都没有多说。
姜知意发着颤把自己塞进她的被窝里,从咽喉里发出一声哭腔,颤抖的手悄悄去解她身上宽大的病号服,咬她的白皙的耳郭:“清薏,我好想你……”
那个梦境太过可怕了,她全身血液都冷的发颤,迫切的想拥有另一个人的体温,想她把自己抱在怀里,想要水乳交融,想要亲密无间——
时清薏顿了顿,在病房里面对着眼眶通红的人,她的手动弹不得,身上没有力气连拒绝都做不到,她只是稍微抬起手,就被姜知意压了下去。
“清薏,别推开我……”
后来关于那一夜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只记得姜知意好的过分的牙口,咬的她一身痕迹,窗外大雪纷飞,姜知意咬着她的嘴唇不让守夜的护士发现,不肯泄露出一丝声音。
“清薏,你为什么想逃?为什么不愿意一直陪着我……我好怕你不要我,我好怕……清薏……我只有你了……”情热的时候也不肯停歇,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说话,热气钻进时清薏的耳朵里,逼的她攥紧被褥。
等一切安静下来时时清薏已经昏昏欲睡,模糊中只能听见似乎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些什么,啜泣着道歉,一声声喊她的名字。
后来,她听见那个执着的可怕的女人抱着她,亲吻她被包裹的腕骨,轻声说:“清薏,我放你走吧……”
她的爱如果对于时清薏只是牢笼,只是折磨,那么即使是再难过,也是要放她走的,她喜欢一个人是想要她好好的,她的喜欢对于她,总不能只是痛苦和无止尽的互相伤害。
那是她放在心尖上的月亮,想一生一世不让她再受这世间任何一点委屈的人。
她总不能,当真把她逼死吧?
掬水月在手,可她只是一只可笑的猴子,终究没能捞起水中的月亮。
时清薏出院的那一天下着大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时母亲自开车来接她,她的母亲看着她的目光也是小心翼翼的,捧了一束花过来抱了抱她:“清薏,都过去了。”
身旁是她的父亲,她的双亲很多年没有一起出现过,此刻他们一起过来接她出院,姜知意自从那天早上开始就消失无踪,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她疯狂偏执的时候让人恐惧,放手的时候又洒脱的让人心惊,像是一滴水没入茫茫人海中,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
时清薏站在茫茫大雪里回头看了看,她身上还穿着姜知意亲手挑的羽绒服,白色的,有厚厚的毛领,以前姜知意总喜欢埋在自己衣服的领子里,像是一只慵懒又爱撒娇的猫,不知餍足的向她索吻。
她觉得眼帘有些沉重,眼睫微微颤了颤,有白色的雪花正好砸在她眼睫,打在她心头像是被什么狠狠敲了一下。
时母拉着她的手很紧,几乎强行把她按进了车里。
车里开着空调,时父穿着厚重的大衣开车,她们母女坐在后座上,时母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
“清薏,接下来我们出国一段时间吧,你爸和我都安排好了,你小时候我们没什么时间陪你,是我们对不起你,国内这个时候冷,我们出国去海边住一段时间,正好暖和……”
“你的手我们也问了这方面的专家出国就去看,说不定还能画画的,我们不着急,慢慢看,你爸和我啊都会好好陪着你的……”
她说的这样好,未来都仿佛能够一眼看见尽头,时父不善言辞,有时也尽力搭话。
时清薏坐在位置上,这段路程的尽头是机场,她心知肚明。
今天的车没有被任何人堵,一路顺利的开到了机场,东西早就已经收拾好了,时父拎着东西在人潮汹涌中护着她们母女,看起来就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家人。
被护在中间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一路沉默的人朝时母伸出手去,她的手苍白且细瘦,像一只将要枯折的枝。
“给我。”声音是嘶哑的,仿佛许久未曾同人说话。
时母脸色骤变,几乎像是暴雨的前夕,她去搂抱她唯一的女儿往前走,手都在发抖:“清薏,我们走吧 ,马上就——”
“妈,给我吧。”
时清薏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喊过她,具体有多久她自己都记不分明,似乎在她选择离开以后,她以前最黏她的女儿就越来越乖张任性,再也没有这样亲昵的叫过她。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时隔多年在时清薏的脸上看见了乞求的神色。
“三年前,我出车祸打电话跟你求救的时候你不在,”她的声音是安静的,只有眼眶悄然湿润 ,“现在也不愿意救我吗?”
她拿到手机开始逆着人流往后而去,时母在背后看着她,她的女儿头也不回的走向人流,好像就这样离开了她所希望的安逸的一生。
却又在最后的那一刻回头看了她一眼,隔的太远,她只能依稀通过口型来辨认,她说的是,谢谢。
——
电话的那头是混乱而无章的,有人在哭还有风雪的声音,那边的是她曾有一面之缘的姜知意的秘书,她说,是时小姐吗?姜总留了东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