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是长公主在骑。”辛夷的眼皮不自然的跳了跳, 她总不能直接说丞相扮柔弱占心上人便宜去了。
“好了,别想这些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丞相和长公主找到。”蒋长车呵斥一声,把长刀上的血迹用手抹尽,眼底闪过一丝幽芒:“刺杀和后来追杀的似乎不是同一伙人,前面动手的虽然用的是我们的刀剑,但动手还是蛮夷的起势 ,后面埋伏的却是实打实的中原招式。”
“除了那群打不过我们的龟儿子耍阴招还有谁敢对丞相动手?”亲信在得知萧锦瑟出事以后就迅速聚拢在山坳,武将骂骂咧咧,骂完林子里陡然安静下来, 静的只能听见乌鸦扑腾翅膀的声音。
辛夷攥紧刀剑, 遥遥望向崇山峻岭,冷冷道:“这些事等找到丞相再做商议,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丞相, 调集所有人在围场内搜寻丞相踪迹,务必在那些人之前找到丞相。”
有将领迟疑片刻,还是咬牙开口:“万一——”
丞相身体一直不好,如今又遇见行刺,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丞相亲信难保不会遭陛下毒手 ,没了主心骨,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辛夷翻身上马,凛冽的长刀在月色下泛着血光,声音森寒:“没有万一,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生出异心,就做好走不出去这儿的准备!”
辛夷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却是最为忠心萧锦瑟之人,萧锦瑟不在,她也可独当一面。
皓月当空,将整个溪山都蒙上了一层淡淡银光,某一处山坳外倒着一匹枣红马,马身上插着无数长箭,早已气绝身亡。
一队黑衣人追至此处俯身查看,探了探马的鼻息:“马身上还是热的,应该跑不了多远,追!”
一行人朝四处散去,人影刚散,一滴鲜血啪嗒一声滴在马鬃上与马的血液混合在一处,与此同时,树上传来一声压抑极低的咳嗽声。
夜色下繁茂的枝叶间掩藏着两个身影,萧锦瑟脸色煞白,膝上部分插着一支甚至没来得及拔下的箭羽,鲜血打湿了衣裳,嘴里咬着时清薏的胳膊。
莹白的肌骨上已经印上了两排红印子,萧锦瑟咳嗽了几声,伸手小心的碰了碰那红印子,眼里略过一丝心疼之色:“殿下,疼吗?”
“别管这些了,赶快下去。”
时清薏动作利落的跳下去而后伸出一只手出来接着萧锦瑟,落地时萧锦瑟腿上箭羽颤动了两下, 刹那间,萧锦瑟额头冷汗如瀑,手指都疼得蜷曲起来。
“暂时还不能拔,等我们找到藏身的地方我再给你处理伤口。”时清薏蹲下身蹲下检查了一下,箭插在腿侧,已经强行掰断了一半,只剩下一小截陷入腿骨之中。
“嗯。”萧锦瑟双目微闭,没有止血药物,现在拔箭肯定要留下血迹,到时恐怕更加麻烦。
顿了一息 ,萧锦瑟扶在时清薏肩上的手缓缓移了开去,声音生疏微寒:“殿下,你怎么知道有人来了。”
方才若不是时清薏提前带着她藏上树去,现在就应该已经落入他们手中。
——当然是因为系统少有的做了一回人。
时清薏替她查看伤处的手顿时一停,抬起头来,月色下,萧锦瑟的眉眼带着狐疑和冰冷,周身萦绕的都是月色的冷光。
长公主狭长的凤眼眯了起来,气极反笑:“萧锦瑟,你怀疑我?”
要如果真的是她跟皇帝勾结,现在她早该没命了。
“你不是,一直想逃离我身边吗?”萧锦瑟喉咙滚动了一下,避开了刚才这个话题,慢慢抽离了放在她身上的手,在月色下的目光带着异样的萧冷和讥诮,“恭喜长公主马上就可以得偿所愿。”
她说完就闭上了眼,发抖的手指一点一点攥紧了衣袖,耳边有盛夏的蝉鸣和长风吹过的声音,长久的沉默之后是一声冷笑,夹杂着有人离去的脚步声,慢慢响在了她耳侧。
——她走了。
某一瞬间萧锦瑟觉得自己好像又死了一次,身上利箭穿透身体的疼痛完全比不上心口千刀万剐的疼,疼得她连呼吸都感到格外的艰难。
她的殿下不要她了,她到底还是没能留下她。
不久前的耳鬓厮磨还在眼前,原来一切都过是镜花水月,她靠在一棵树上,嘴唇发着抖,咳嗽到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只有干涩的眼角滚落温热的液体。
没有了她这个残废的拖累,殿下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出去的路,小皇帝没有彻底掌权,殿下应该威胁不到他,应当不会被赶尽杀绝 。
——至于自己,她缓缓合上眼,至于自己怎样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殿下也不会心疼她,在意她。
唯有心中骤疼,疼的她连意识都快要模糊不清的时候,恍惚之中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拿水擦她的脸。
她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无尽的月色和月色下用树叶捧着水的姑娘。
“殿、殿下……”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时清薏捧着水喂她,声音恶狠狠的:“你以为我离了你能活下去,还是你离了我能活下去?我扔下你跑出去,你的那群亲信不把我大卸八块?”
萧锦瑟愣了愣,突然很固执地摇了摇头,声音微弱:“不会的,我、我给她们下了死命令,她们绝对不会伤殿下一分一毫。”
时清薏:“……”
你可住嘴吧。
“……喝水。”
伤员被猛灌进去两口水,忍不住咳嗽得更为厉害,时清薏气过了连忙去拉开,谁知锦瑟又慢慢凑了过去。
萧相眼睫微颤,用宽大树叶捧着的山泉水不好拿,喝水时靠得太近,萧锦瑟喝一口就在时清薏手指上轻轻碰一下,蜻蜓点水。
……真是色胆包天。
时清薏都快给气笑了,顾及着她身上有伤,到底没把她怎么样。
时清薏一路搀扶着萧锦瑟在密林之中艰难奔逃,靠着系统良心发现给的提示,终于险险避开了所有追兵,找到一处山洞藏身,箭伤没入血肉极深,时清薏将人扶好坐在山洞里。
萧锦瑟走了一段路,已经连坐都坐不住了,只能虚虚靠在时清薏身上,时清薏让她咬住自己的肩膀,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伸手拔箭,她动作极快,然而再快也是血肉之躯,到底还是痛的。
那箭似乎格外锐利,萧锦瑟疼的闷哼一声,全身都在细细发着抖,下意识想咬下去,想到那是时清薏的肩膀又硬生生停下,只克制的咬住了她衣裳一角,牙齿都在战栗。
时清薏伸手扶住抖的靠不住的人,一只手捂住伤处,一只手揽着她的脊背,地上的短箭滚开一段距离,在模糊的夜色里依稀能看见其上无数倒刺血迹斑斑。
在箭身上用倒刺这种手段不可谓不阴毒,既然有倒刺,那么,会不会——
时清薏蓦地垂眸,抓住她衣领的人已经唇色乌青,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看见额头细密的汗珠没入鬓角,她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好像下一刻就会彻底失去声息。
留在山洞里能保证不被追杀找到,可这里无水无药,萧锦瑟身体虚弱成这样,又身受重伤若是一直待在这里,根本没有任何活路可言。
待在这里,萧锦瑟一定会死,走出去萧锦瑟能有一线生机,她们两个人也有可能一起落入毒手。
萧锦瑟拉了拉她的袖子,声音微弱的几不可闻,需要时清薏低头才能听见,她说:“殿下,我们再等等,辛夷会来的……”
所以,不要出去冒险。
时清薏没有理会她,只是包扎紧她的伤口,辛夷会不会来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以萧锦瑟现在的身体,再这样下去,她当真可能会死。
她给萧锦瑟把衣裳掩严实了,才敢小心的把人背起来,她瘦的让人心疼,体重不过正常女子三分之二,若不是她如此瘦弱,时清薏这样娇生惯养的公主或许根本就背不动她。
夜色无垠,漫长的好似走不到尽头,萧锦瑟头软软贴在时清薏肩头,微弱的好似马上就会消失在长风之中。
时清薏在某些时候甚至觉得害怕,害怕靠在她身上的人会突然停止呼吸,上辈子命那么硬的人,会在此刻香消玉殒。
萧锦瑟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她终于试图哑着声音开口。
天地茫然而寂静,只有女子的声音在密林中荡漾开来。
“萧锦瑟你说你名满天下实际上怎么能这么傻,我把你一个人扔下来,我能跑得掉你能跑的掉吗?你一个人在山洞里等死,或者出去吸引追兵,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不,不可能的……”
萧锦瑟的呼吸渐渐低弱,时清薏只是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挪动着,踏着月色向前。
“你是不是想让我一辈子都觉得愧疚,都记着你,放不下你?”
“你休想!等你没了,本宫就去左拥右抱养一堆大美人小美人,谁还管你萧锦瑟是谁?”
她语气很凶,不知到底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萧锦瑟听,而明明已经昏死过去的人,眼里却渗出温热的液体,滑落进了她的衣领,从咽喉里发出一声悲哀的呜咽。
果然,还是有意识的。
时清薏声音都发起抖来:“皇帝早就有打算让我去和亲,你要是死了,本宫马上就改嫁去北疆做王妃……”
背上蓦地有一只手死死抓紧了她的肩膀,声音咬牙切齿的委屈:“你敢……”
作者有话要说:
别别扭扭长公主:我只是怕死,不是想救你。
认真萧相:你放心我死了你也能过的很好。(认真脸)
长公主:……你给我住口!
第64章 被心上人毒死的病弱丞相
这条路漫长的好似没有尽头, 从来养尊处优的长公主在莽莽山林里艰难跋涉,盛夏的夜里风吹来格外萧冷,在这漫长的夜色里似乎只有彼此的温度可以依赖。
萧锦瑟的手指惨白一点一点扣住了时清薏的肩膀, 跟她方才毅然决然要放她走的模样截然不同, 几乎要掐进她的血肉里。
听说人到最后就是撑着一口气,时清薏生怕她一个没撑住那口气就没了,每隔一会儿就刺激她一下, 萧锦瑟也不知听没听见, 偶尔气的睁睁眼睛,咬牙切齿的喊她名字。
什么改嫁什么和亲, 什么豢养美人游戏人间,萧锦瑟觉得自己最后很可能不是死于重伤,而是气绝身亡。
这世上怎么能有时清薏这样的人, 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戳在她心口,恨不得把她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
围场尽头辛夷正和一个女子对峙, 那女子容貌清雅秀丽,穿一身浅色官袍,几缕长发散落肩头,被葱绿的腰带勾勒出一截清瘦腰线,声音和气文雅。
“此次围猎由臣全权负责,丞相和长公主失踪臣能理解您与诸位将领内心焦灼,臣自然会尽心尽力寻找丞相,可您带着府兵直接进围场未免太过放肆了。”
辛夷满身血污, 长刀出鞘, 衬得眼底愈发冰寒:“顾大人这是想拦我了?”
顾辞眼略略低眉,不卑不亢:“没有陛下口谕,一切人等不得进入围场。”
“今日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长刀唰一下出鞘, 随之而来的是数千刀剑直指山林,剑拔弩张。
她们尚未搜完一半山林皇帝就直接将禁军调了过来,这是明晃晃阻止,已经存了鱼死网破弄死萧锦瑟的心思,她们这群人唯萧锦瑟马首是瞻,萧相一没,剩下的也就不成气候。
顾言辞不再开口,只是伸出一只手高高举起,远处的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成败在此一举,她只要在这里拦住辛夷,里面自然有人杀人灭口。
山林之中一时之间静的不可思议,弓弦拉如满月,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后那一声令下,突然间 ,山林里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顾言辞先是一愣,继而几乎和辛夷同时偏过头去。
无尽幽深的山林里,寒夜已将过去,朝阳喷薄而出,在那模糊的光晕里缓缓出现一个身影,不,是两个,一向倨傲的长公主背着瘦弱的女子从山林里缓缓而出,背后的人环着她的脖颈,双眼紧闭,一张脸在月色下白的几近透明。
长公主走的异常艰难,每一步看着都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地不起。
顾言辞温和的眼慢慢一点一点睁大——那可是最恨萧相,恨不得她去死的长公主,怎么会救萧相出来?
弓箭手已然就位,她的手在空中滞涩了一瞬,犹豫不决,那毕竟是陛下的姑母,到底该不该放箭?
只是那么一瞬犹豫,辛夷已经策马奔了过去,看见辛夷的一瞬间时清薏撑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腿软摔下去的时候还没忘艰难的把萧锦瑟接进怀里。
——她这种豆腐渣身体,摔一下指不定怎么样了。
只是刹那,周围所有亲信已然将那两个人层层围住,警惕的看向四周。
时清薏背着萧锦瑟在山林中走了整整两个时辰,丝毫不敢停歇,生怕一停下来就被找到,再慢一分萧锦瑟就失了声息。
倒下的草地松软,还有带着寒意的露水,她接着萧锦瑟看着天幕里渐渐隐去的明月,终于长松了口气。
辛夷过来抖着手企图分开她们,这才发现萧锦瑟的手指一直死死掐住时清薏的肩膀,交接处甚至涌出丝丝血迹,她掰不开,刚才还气势逼人的人此刻几乎要带着哭腔。
“相爷,小姐,您松松手啊。”
萧锦瑟的手腕泛着青白,像是僵了一般的,毫无知觉,脸上也是面无人色,辛夷甚至不敢去探一探她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