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半仙的花救了一条龙,后来那条龙养着一株花,细心呵护。
遥香草珍贵,失去修为化不成人形歪在层层叠叠的纱幔里,清丽脱俗的眉眼因为不舒服微微皱着,摇落只看了一眼就心软了。
魔族最杀人如麻的龙族前锋,传说中心硬如石的魔龙,最终还是化作了绕指柔。
她过去蹲在她的软榻前握住医仙苍白冰冷的手指,只敢轻轻握住一只,而后源源不断把自己三百年的内力给了她。
医仙挣扎了一下,声音细弱:“别……”
嘴笨的龙不敢放手,憋了好一会儿才敢开口,声音闷闷的:“我自愿的。”
她装了一次可怜,于是毫不废力的拿走了魔龙辛辛苦苦修炼数年的修为。
无数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征战厮杀,都没抵过她眉头一皱。
时清薏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一百年修为换了三百年的,不知道这一次,想要的又是什么?
陷入梦乡前的黑龙不无讽刺的想着,时清薏最好是现在就杀了她,不然等她重新活过来 ,失了捆仙锁的限制,她迟早要把时清薏施加在她身上的所有磋磨,百倍千倍奉还——
确认黑龙已经彻底陷入沉睡以后时清薏才敢揭开她身上的衣料,只是看了一眼眼皮就是一跳。
龙族的自愈能力已经是三界至强,然而就算如此也遮挡不住她一身的伤,锁骨以才下两个窟窿铁锈斑驳,血迹斑斑,她已经虚弱的维持不住人形,细的马上就要折断的腰身下是一截龙尾。
曾经漆黑雪亮的龙鳞已经暗淡无光,下半截尾巴更是惨不忍睹,被剔除了一半的血肉,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架。
她突然想起来,其实不止这一次,因为龙族超强的自愈能力,她时不时就割一截肉用来试药,等她长出一点肉来再割去。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不变态都对不起自己曾经那么努力的做任务。
她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一点一点拿着锦帕擦干净了她的脸。
摇落其实生的很好看,并不柔弱的长相,只是过分削瘦了些,看着便有些冷硬,眉眼间拢着一层凶戾之气,是怨憎深重的模样。
时清薏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伸手去揉开她眉心。
——
摇落苏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浮析山靠近扶桑,日落时大片大片的夕阳映在黑水河上,连带着整个浮析山也拢上了一层薄暮的暖色。
白纱重叠影影绰绰,帘外的白衣仙者手持一卷书瞧着下首跪地的小刺妖。
谁都知道浮析医仙性格古怪莫测,也不知道这一次自己会遭遇什么,小刺妖害怕的叶子都蜷缩起来,花也早早凋零。
“我说了住手,为什么还要下第二鞭子?”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泠泠如清泉,响在人耳中却莫名让人心底一动。
小刺妖抱着脑袋嗫嚅了一下:“我、我以为您是想扒她皮,所以——”
所以要打服气啊。
“以前都是这样的……”
时清薏眼皮跳了跳,到底没忍住在心底给这小妖上了一炷香。
摇落后来好不容易跑出来大杀四方的时候心智已经扭曲,直接铲平了整个浮析山,山上精怪无不处以极刑汤刑、滴刑、剜目、刨心……
时清薏把医书啪一下扔在桌子上,声音沁冷:“以后没有我的话,一鞭也不得乱动。”
“自己去领罚,二百鞭子,一鞭也不能少。”
小刺妖逃过一劫,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医仙掀开纱幔走进内室,摇落闭着眼装睡,只能听见缓缓逼近的脚步声,有雪亮的刀光晃过她的眼。
让龙忍不住悄然握紧五指 ,终于还是要来了吗?剥皮还是抽筋?她就知道,时清薏根本不可能那么好心把她从大渊深处救出来!
被捆仙锁困住太久元气大伤,身上只有一点微薄的灵力可以运转,摇落的嘴角崩的极紧,是不顾一切同归于尽还是暂时忍过这撕心裂肺的剧痛——
很久,她终于还是隐忍的攥紧了掌心。
只要不死就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她认命的等待着伤痛降临在伤痕累累的躯体上,心已经沉入海底,尝遍了苦痛的躯体却在下意识的颤抖。
时清薏大概明白她脑子里的脑补,黑龙整个人躺平在床榻上,已是一副英勇就义的凄然姿态。
无语片刻,她到底还是伸手拉开了刚刚为她披上了薄薄衣衫,语气依然是微冷的,仔细听却可以听见一些劝慰的温柔,解释道:“只是剔去你身上的腐肉罢了,不疼的。”
黑龙眼睫颤抖了一下,将将要露出一个讥诮的冷笑时外间的帘子被拉开了,一个十三四岁的白衣少女闯了进来,头上生着毛茸茸白色耳朵,一双眼纯稚而无辜。
“清薏,困,睡……”
第81章 剥皮抽筋胭脂龙女
“……”
时清薏拿着刀的手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 终于在那只一身雪白的小雪豹扑过来前放下了。
利刃落下,旁边的小妖连忙拿着托盘接住。
黑龙一双漆黑的眼不知在何时徐徐睁开, 如刀的目光一寸一寸刮过面前的两人。
少女玉雪可爱,眼神懵懵懂懂的冲进白衣医仙怀里,苍白如雪的长发间卧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一闪一闪的摩蹭着时清薏的手臂。
时清薏摸了摸她的耳朵,毛茸茸的白耳朵就轻轻蹭蹭她的手臂,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清薏……”
这样亲昵的姿态,明明应该不在意的,不知为何黑龙眼底还是有寒芒闪过, 蒙上了一层莫名的阴翳, 手也不自觉攥紧。
浮析山上有异兽名叫“嗽月”,长像如豹,饮金泉之水, 食银石之精,守护遥香草岁岁年年, 口吐白芒带有光亮, 皎洁如月, 可以照亮周遭数千里。
她从前与时清薏交好的时候是从来没有见过这只所谓的守护神兽的,那时这只豹子被关在幽谷之底, 癫狂的敲打着结界想要出来。
她在深夜提灯探看时被人拦住, 医仙周身萦绕着无数荧火, 将一件皮草披到她身上, 声音淡漠出尘。
在她身后是异兽的咆哮声, 一声一声凄厉可怖,响彻整个仙山。
可那时候她确实被猪油蒙了心,觉得医仙性格古怪豢养几只兽类不过常事。
她甚至握过时清薏微微泛冷的手, 别扭的同她说:“若她想伤你,我可以为你除去她,你……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医仙是怎样回答她的呢?
她不曾回答,只在浩荡的长风中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诡异莫测,让人心中突兀一动。
“不过是只疯魔的兽类罢了,你的伤还没有好,浮析山上寒气重,不要着凉。”
而今——
雪白的豹子霸占着医仙身边的位置,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她伸手理了理豹子的白耳朵:“嗽月去隔壁睡下,我这里还有事。”
懵懵懂懂的豹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榻上的黑龙,她的眼是没有任何杂质的,干净澄澈的一眼能够看见底。
——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傻子。
最后还是不敢违逆时清薏磨磨蹭蹭的离开了,离开前扒着门缝又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却不是看向医仙,而是床榻上伤痕累累的黑龙。
那双没有任何杂质的眼不知为何充满敌意。
时清薏挥手关门,豹子撞着了鼻子,吐吐舌头跑掉了,时清薏站在床前,静静凝望着摇落。
摇落也紧紧地盯着她,那眼神如同受伤的兽类,阴狠决绝。
“浮析山大渊中有魔气仙气交杂,你在里面呆了两年仙气烧灼龙身,再不剔除哪怕你是龙族也要生不如死。”她拿起雪亮的刀刃,在窗外天光云影下显得格外薄情。
摇落抿紧嘴唇,露出一丝嘲讽,刚想说话利刃已经落了下来,四肢手臂上突兀出现四条萦绕着仙气的绳索,将她牢牢缚住。
刀刃已经落下,钻心的疼痛里摇落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果然是个骗子,嘴上说不疼,却分明痛彻心扉——
沙哑凄厉的龙吟响彻浮析山巅,在外的小妖都捂住耳朵不敢多听,连龙族都无法忍耐的痛苦到底是有多痛没有妖胆敢想象。
被刮去的腐肉落在了盘子里,黑色的血沿着床榻滴落,医仙的手依旧稳稳当当,不曾因她的痛苦哀鸣有丝毫手软,直到所有的腐肉都被剔除,黑龙的尾巴已经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骼,看着可怖又森然。
摇落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最后看着医仙的目光犹如刀剑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她虚弱的发不出来声音,时清薏还是通过她的口型将她想说的话看出来了。
她说的是,等我活过来,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白衣蹁跹的女子微微扯了扯嘴角,拿过尧山猴妖精心酿制的烈酒泼在了黑龙患处 ,再强悍的妖魔也受不住这样的折磨。
黑龙被剧痛刺激的昏迷过去,昏迷前最后强撑的一瞬似乎感受到有什么人温凉的手指轻轻落在她发梢 ,仿佛是叹气,指尖却捏在了她最薄弱的后颈处,在她耳边低语。
“你就算恨我,也至少要先活下来才是……”
“好好活着,才能杀了我。”
最后那句话带着薄削的冷意,让龙族不自觉的发抖。
我当然要活下来,活下来将你曾经给予我的千遍万遍奉还——
无数次在大渊之中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她都是依靠着这样的想法支撑着,依靠着对时清薏的恨意苟延残喘。
再次醒过来时已经被移动了位置,她被安置在浮析山巅的位置,手足都绑上镣铐,她的尾巴被包裹的严严实实,胸口偌大的窟窿也已经被药草填满。
窗户是打开的能望见外间楼阁高翘的红墙绿瓦,水榭楼台,无数云纱缭绕的美艳小妖在楼台间行走,仙草在山水间生长。
天空碧蓝如洗,飞瀑从云海坠落,有无数白鹤小妖在山中飞舞,再往下则是层层叠叠的云雾,在那云雾之底是对无数对仙山可望而不可即的妖族。
她身上的伤已经被全部处理过,只是微微合上眼,动了一下鼻子,除了药草的清苦味道似乎还有其他人长久停留驻足。
龙族以肉身力量见长,失去骨肉让她虚弱的不能长久清醒,不过片刻就再次陷入沉睡,模糊中似乎有人来过,又似乎没有。
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是夜半三更时分,不是正常睡醒,而是被硬生生逼醒,脖颈被什么东西扼住,然后一寸一寸收紧。
她蓦地睁开眼,眼前漆黑一片,只有一个黑色的阴影,尖利的爪印死死抓在她的脖颈之上。
某一瞬间,她确实感受到死亡的威胁,那是白天那只雪豹。
——嗽月。
已经化成兽形,一改白日里伏在时清薏乖乖巧巧的模样,巨大的兽瞳睁开,虎视眈眈的盯着面前的人,似乎下一瞬就会把她整个撕裂开来。
“……”
咽喉已经被抓出血痕,鲜血汩汩流淌而下,她眼前一阵一阵的发白,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如果换出以前她怎么会受一只豹妖胁迫,可现在她浑身是伤,在深渊里受尽折磨,已经连一丝魔气也调动不出来。
死亡近在咫尺,她眼前一阵一阵发白,五指不自觉抓紧锦绣堆,她当然不可能束手就擒。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