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丫鬟那么温柔,往床边上一坐直接把人卡进怀里,扼住下颌,另一只手伸过去,丫鬟就诚惶诚恐的把药递了过来。
“放——”
佟霜聘想喊放开我,然而人没力气嗓子也哑,又被钳制住了下颌连一丁点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被强制灌了药下去。
西洋的药倒是不苦,她喝完了时清薏陡然一放手,她没处靠整个人跌进了时清薏的怀里。
头顶就传来一声笑,伸手过来,她以为时清薏又想卡她下颌,意料之外的却只被一只手揉了揉腮,正是刚刚被她卡疼的那一块儿地儿。
“你就是想扒了我的皮做衣裳,也至少得自己先好好活下去不是?”
她声音带笑,有点放浪不羁的味道,声音刚落就有人敲了门。
“少爷,大太太给您送的菜。”
门被推开,小丫鬟端着一盘子菜过来,时清薏往后靠在床头一副随意的模样:“你吃吗?”
佟霜聘当然是不吃的,她屈辱的闭上眼,觉着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这个人娶了几房姨太太如此贤惠,就连夜里饭菜都送。
她病的昏昏沉沉,天刚暗下来就睡着了,睡到夜里头痛欲裂的醒过来,觉得身上既沉重又酸痛,还热的浑身冒汗,她喘着气想掀开被子,这才发现自己被人牢牢圈在怀里。
那人抵在她背后,用两只手圈着她。
“放开……”
再狠的声音配着感冒嘶哑的声音也跟猫儿一样没力气,那双圈着她的手臂顿时又收紧了一点,那人睡的半梦半醒。
“不放,你还在发热,冒完汗就好了……”
抱着她的人力气大的出奇,佟霜聘怎么都挣脱不开,虚虚挣扎过后她背靠着那人的怀抱望着窗外的月色,人生已经是一眼就能望见的绝望。
像是困在囚笼里一辈子也逃不了,她身上全是汗,想出去洗澡换衣服都不成。
她这样难过,突觉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继而是一条干燥的毛巾,仔细擦过了她汗湿的后颈和背心。
身后那个声音迷迷糊糊的说:“烧坏了嗓子以后就唱不了戏,你好歹得为自己想一想。”
“做了你的姨太太,还有机会出去抛头露面?”
佟霜聘的声音嘶哑又不乏讽刺,想到她以后只能跟那群姨太太一起推牌九,成为讨好她的女人之一,她的心就抽痛起来。
在这样的深夜,她的眼泪像是一口永不干涸的泉,细细流淌,打湿了枕巾。
“谁说不让你出去唱戏了?”身后那个人过来替她擦眼泪,“我跟老头子那个老古板可不一样。”
“睡吧,你养好了身子我就让你出去。”
哪怕身后的人困的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佟霜聘还是信了,那颗绝望的心又生出一点期盼来。
她觉得自己卑微的厉害,明明想跟这个人鱼死网破的,可她只要答应一点条件,就又觉得也不是不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因为她有一个谁都没有说的秘密。
——她喜欢女人。
但她深知这是错的,普天之下男娶女嫁,虽然也读过陈阿娇和巫女楚服的故事,但那毕竟不是正途,而且阿玛一早就给她和表哥定了婚……
也许是因为高烧的缘故,她这一夜昏昏沉沉的想了许多,想着戏园子想着表哥,想着早春的天气,到最后她放弃了从时清薏怀里挣扎出去的想法,模糊觉得她怀里的气息好闻。
——清清爽爽的,是她不讨厌的味道,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像每年春天戏园子外头开的花。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身后已没有了人,她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推开。
她寻声望过去就看见亲自端了碗粥过来的人。
时清薏今天穿了一件新式的马甲,她头发半长不长,穿军装的时候戴帽子被遮住了瞧不见,现在看起来确实比正常军队的男子稍长一点,也许是因为衣裳的修饰,让她的眉眼都看起来温柔了许多。
“听说你昨天一天没吃饭。”
她就坐在她旁边,慢慢的笑:“不想我跟昨天一样“喂”你吧?”
那哪儿是喂,分明是卡着喉咙逼她吞下去。
佟霜聘揪扯着床单,想过去接过碗,时清薏已经凑近了来,舀起一勺子粥吹凉了喂到她嘴边。
佟霜聘蓦地怔住了。
她身体不太好,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时清薏再没强迫过她什么,只是夜里跟她同睡,回来照例过问她的起居,无微不至。
直到她病完全好了才敢在时清薏回来时问她:“我什么时候能回戏园子?”
她的眼乌黑,靠在窗台边上,一头直发看起来温柔动人,嘴角却倔强,好似时清薏说个不字就要从阳台上跳下去。
时清薏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虽然明知这是二楼跳下去也根本没有什么事还是如了她的意。
“随时可以。”
她发现她看不透时清薏,从一开始就是。
第136章 强取豪夺民国
第二天时清薏便派了副官过去送她, 佟霜聘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副官便是一声苦笑,把头低下去:“少爷吩咐我送您过去的, 您还是不要为难我了。”
她不想为难任何人, 可偏生时清薏要为难她,她又能怎么办呢?
早春的天冷的厉害,副官手里抱着那天的披风, 恭敬的送到她手里。
佟霜聘坐在车里一直到戏园子, 戏园子老板惊奇她竟然还能回来,明明只是半个月, 她站在戏园子门口就像是人生走过了一道坎, 大梦浮生。
春日过快过完的时候从江宁过来了一批人, 说是北方打仗败了过来投奔时大帅, 那么一群兵跟一群恶狼一样扑进平州城,谁也不敢拦, 谁也拦不住,做生意的只恨不得关门闭户。
戏园子的老板胆子也小, 门还没关上就被人骂骂咧咧的踹开了。
“老东西看见老子就把门关了?怎么着,是看不起你爷爷?”
黑黝黝的枪口直直顶在人头上, 佟霜聘脸上的妆还没卸完, 透过门缝往外瞧了一眼, 五大三粗的男人络腮胡子长了满脸, 后面一堆兵跟着, 看着凶神恶煞。
她第一想法是原来不是所有当兵的都跟时清薏一样,风流倜傥,俊秀如竹。
正这样想着,老板推开门进来, 那张浑浊的脸苦巴巴的皱着,搓了搓手,为难的开口:“霜聘,你看这,也走不了呀。”
门被堵着,能怎么办呢?只能上台继续唱。
世道乱了以后听戏的人也少了,这还是一年到头头一回人这样多,老板却恨不得一个人没有。
台下瓜果热茶都续的好好的,稍不满意就大肆谩骂,那声音几乎把唱戏的声音都遮住了,他们不叫停也没人敢停下,佟霜聘唱完了一曲就接着唱,唱到嗓子都哑了,突然前头一个兵喝的醉醺醺两步跳上台直冲佟霜聘而来。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变故,一旁的人还想阻拦,人还没靠近来就被一杆枪指向了脑袋。
“给老子过来试试?”
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动,只有几个年纪小的小孩子还要往上冲,那人直接放枪,砰砰几声把那几个孩子面前的台子都打出了几个窟窿。
终于只剩下隐隐的啜泣,没有人再敢上来。
佟霜聘几乎要被那浓烈的酒气熏晕过去,一双蒲扇般的手直接朝她招呼过来,提溜起她的戏服领子:“让我来看看这个小娘们长的俊不俊……”
台下都是起哄,叫嚷着让他快点把小娘们扒了看看的,被捉住的一瞬间佟霜聘整个人都恶心的想去呕吐,手还在拼命挣扎,可戏服的袖子和那人大力的钳制让她动弹不得。
酒气袭压过来,那只手开始当众撕扯她的戏服,露出一截白皙夺目的锁骨。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就是死了也比在这乱世里随便被什么人染指要好的多。
她的自尊都快被一点一点践踏干净。
她被推搡着靠在戏台的柱子上就要把衣裳扒下来的时候身侧突然传过来急促的脚步声,而后是飞起一脚,凌厉的军靴一脚将那个大汉踹了出去,披风顺势就裹在了她身上,将她整个人包的严严实实。
而后是一只手覆盖在她眼上,耳畔的声音极冷,是佟霜聘从来没有听见过的狠戾 ,又带着一点诡异的温柔。
她说:“闭眼。”
佟霜聘下意识的闭上眼,眼睫轻颤扫着皮手套,眼泪不自觉的滚滚流出,下一刻耳畔便是砰地一声巨响。
那是一声枪响,巨大的枪响,她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地方听见放枪,抢声骇人又恐怖,叫她瑟瑟发抖,耳朵一直在耳鸣,可那声枪响一直是她后来听见过最安心的声音。
那只戴着皮手套的手覆盖在她眼帘上,遮住了世界所有的喧嚣肮脏。
她是被时清薏抱回去的,妆也没有卸,脸也没有洗,一脸的泪痕与狼狈,那天晚上的夜风很冷,那个人的怀抱却是暖的,暖的让她鼻尖发酸。
夜风里的蔷薇开到颓败,她的手攥的死紧几乎要掐进肉里,时清薏先是握住她的手,然后一点一点将她的手指掰开,与她十指相扣。
另一只手拍着她的背同她说:“别怕。”
要是不哄她,她是绝不会哭的,佟霜聘见过世事又性子坚韧,可被人一哄那委屈便像崩塌的河堤,放任泪水横流。
到后来是时清薏把她抱上楼的,进公馆时有些笑话她的,酸溜溜的说小七找了个娇贵人。
佟霜聘不自觉的脸发烫,哑着嗓子推她衣裳:“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放你下来让他们都看见你的小花脸?”
那声音带着几分笑意,玩世不恭里又有几分体贴。
——她的脸确实没有卸妆。
上楼以后时清薏让人打了水来给她卸妆,手绢仔细的擦拭她的眉眼时吹了吹她的眼睛:“你在台上唱戏很好看。”
佟霜聘不知道时清薏为什么突然这么夸她,手却不自觉的收紧。
自小养在深闺的姑娘只远远听见过打枪,实在没看见过,时清薏抱她走的时候她其实偷偷看了一眼,满地都是血还有死不瞑目的眼睛——
她夜半骇然吓醒,嘴里喘着粗气,梦里都是那个撕她衣裳的大兵,一会儿强行要在戏台子上侮辱她,一会儿又是时清薏修长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手臂抬起就是一枪,轰的一声,人就没了……
她吓的冷汗涔涔,手无意识的往身边摸,却什么都没摸到,时清薏不在她身边。
这是她来时公馆这么久,时清薏第一次没睡在她身旁。
不过也是,她有好些个姨太太,环肥燕瘦,不一定要陪着自己这个不知情识趣的人。
她踉跄着下了床,想倒一杯水给自己润润嗓子,瓷壶里却没水,嗓子实在干渴,她打开门想下楼寻点水喝,却见外头灯亮如白昼,楼下跪着一个人。
——时清薏。
她跪在大厅中央,脊背挺直,似乎听见脚步声抬头,望见佟霜聘有几分讶异,又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无声摇了摇头。
佟霜聘还没反应过来,一楼书房就传来怒声,是时大帅在发脾气:“你们不用为他求情,她这样没轻没重的,明知道江堥人才带兵过来投奔正是收拢军心之际,还敢在这时候杀人,不识大体!”
然后是一个年轻的声音:“爹,小七这也算是为民除害,被枪子打死的那个徐洲在平城这两天四处滋事,老百姓也早有怨言……”
“她那是为民除害吗?她为着什么你们不清楚?还给她狡辩,不就是为了个戏子?”
里面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时大帅大概被气狠了,大骂养了个没用东西,佟霜聘攥着二楼西式的护栏,心里莫名堵的慌,有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