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法医的洗冤路 第17章

  任悠然看见了他的反应,全当没看见,若无其事地说:“那么你来说说吧,你都对申悟做了什么?在你之前,严飞宇承认了他拿绳子勒了申悟,但没勒死他。韩小枫承认了她给申悟的红酒里下了毒,但很显然,申悟没来得及喝。那么你呢?你做了什么?”

  郝时垂眸沉默,像是在思考应该说些什么。

  又过了很久,他像是泄气了一样,缓缓交代:“是我杀了申悟。”

  任悠然看着他,眯了眯眼睛。

  监控室里,韩小枫嚯得一下站了起来,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里的男人。

  站在她旁边的顾以羡没对她动手,只是出声提醒:“韩小姐,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别太激动。”

  审讯室里的郝时继续说:“是我杀了申悟。我勒死了他,怕他没死透,又拿雕塑砸了他脑袋一下,最后把他肢解了钉在墙上,摆成一个十字架的样子。我是想让他忏悔!他应该赎罪!他犯下这么多罪行,必须付出代价!如果法律制裁不了他,那就由我们这些受害者自己动手!”

  他越说越激动,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

  他见任悠然表情依然淡淡的,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你看,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人,明明有罪的人都在逍遥法外,却偏偏抓着我们这些受害者不放。”

  他说话带刺,但任悠然完全无视他的冒犯,反而问他:“你一点半才开车返回现场,死者的死亡时间是一点。”

  郝时笑了一声,说:“警官,您当我傻么?法医鉴定的死亡时间容许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误差,更别说半小时了。我就是一点半回去的,我本来是想直接砸死他,但是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被严飞宇那小子勒晕了,我就直接就着留下的绳子勒死了他,然后把他拖到椅子上,再拿雕塑砸了一下,最后剁下他的脑袋。”

  任悠然问:“拖到椅子上干什么?不嫌麻烦啊?”

  郝时:“麻烦也干了啊。当时可能是太兴奋,脑袋都发热,不管有没有意义的动作都做了,我也不知道把他拖椅子上坐着干什么。”

  任悠然手中的笔在桌子一下下的点,她给了姚远一个眼神,对方立刻接收到,从文件夹里拿出几份文件,递到郝时面前。

  与此同时,监控室里,燕归拿出几份文件给韩小枫看。

  “韩小姐,凶器上的皮肤组织DNA和你的DNA同一认定一致,而且死者后背的衣服上留下了一个鞋印,经鉴定是属于一个37码的鞋,且排除大脚穿小鞋的可能。”说着,她看了一眼监控屏幕,又转过头对韩小枫说:“韩小姐,为什么郝先生要替你承认?”

  韩小枫跌坐在椅子上,她咬着唇,不再看屏幕,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审讯室中,郝时戴着手铐的双手抓住桌角,他看看摆在面前的文件,又猛地抬头盯着任悠然,半晌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什么意思?”

  任悠然向后靠在椅子上,说:“没什么意思,把证据给你看罢了。”

  “你说是你勒死了申悟,但凶器上检测出了韩小枫的DNA,却没有你的,你怎么解释?”

  “还有死者衣服背后的脚印,属于一个37码的鞋子,不要告诉我你的脚能穿下37码的鞋。”

  任悠然一连问了郝时好几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也懒得管他现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说下去。

  “刚刚我问你的问题,你没有说实话,我来替你说。刀和雕塑上的字是你后刻上去的,为了给自己不扔掉它们找个理由。而你这么做真正原因是你要留着它们,如果有一天警方找上门,它们可以成为定你罪的证据。”

  “至于你把死者拖到椅子上坐着,是你发现他被杀了之后时间紧迫的情况下最先想出的办法。你想把他伪装成被钝器击打致死,所以你挪动了他的位置,伪装成坐在书桌前被你打死的样子。不过你最后好像放弃了这种说法,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比起伪装成别的死法,不如干脆自己承认勒死死者更稳妥。”

  郝时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他看着任悠然,问:“警官,我傻啊?我这么做图什么啊?”

  任悠然摇头道:“你不傻,相反,你非常聪明,你应该还教了韩小枫在面对警察的询问时应该怎么说吧?你应该告诉她,只要警察没有问到她关于勒死的事,她就全部说实话,不用有任何顾虑。她前两天在我面前的回答也确实十分完美,我当时都没有怀疑她,如果不是技侦的同事找到了决定性证据的话,我无法给她定罪。你教她的那些回答,因为你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给她顶罪,所以只要她不交代勒死的事,她的罪就不会太重。”

  她看着郝时的眼神有一些遗憾和叹息,这个复杂的眼神被郝时完整接收到,让他脸色一瞬间煞白。

  “郝先生,我们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可以指认真凶,你现在继续说谎,也没有任何用处。”

  郝时低垂下头,他双拳紧握,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他看着摆在眼前的证据,脑中一片混乱。

  燕归的视线从屏幕上收回,她低头看看垂头坐在那里的韩小枫,感觉她整个人都颓败了起来。

  “韩小姐,你知道么?”

  ……

  郝时原本姓解,他爸爸死了之后跟着他妈妈生活,为了躲避那些想让他父债子偿的人,他妈妈带他回了老家,改了随母姓。

  随着时间的推移,母子俩的生活确实平静了下来,但母亲一个人照顾他,要供他上学读书,家里之前的钱全都因为父亲的事赔了出去,母亲只能打好几份工维持两个人的生活。

  长此以往,就算身体是铁打的也撑不住了。郝时考上大学的那年,他母亲像是终于完成了夙愿一样,吊着的精气神骤然熄灭,很快就重病去世了。

  郝时感受到母亲的身体一点点凉下去的时候,隐藏在心中多年的不甘和愤怒全部都燃烧成了仇恨,他知道父亲没有做过那些事,而他和母亲这么多年来的遭遇也全都是拜他人所赐。

  一个早熟又聪明的男生,从那一刻开始把仇恨当成了人生的全部意义。

  “我的目的是报仇,小枫也是,严飞宇也是,我们都是一样的。”郝时英俊的脸上染上颓败的灰色,他靠在椅子上,低声说:“人是我们谁杀的都好,他反正该死。警官,我说的对吧?申悟死在我手上,完全符合逻辑……”

  “警官,你们但凡还有一丁点儿所谓正义,现在就不该在这逼问我,我都已经认罪了,你们该做的,难道不是去查郑明路吗?纠结我和韩小姐到底谁是真凶,有必要吗?”郝时冲任悠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怎么?郑明路逍遥法外这么多年,就不该得到制裁吗?”

  任悠然平静地看着郝时,一字一字道:“有必要。我们要做的是找出真相,你们每个人都该付出跟自己行为相等的代价。”

  郝时“啪”的拍了一下桌子,他整个身体前倾,狠狠瞪着任悠然:“说得好啊!现在跟我说要找出真相付出代价,那十八年前我父亲被冤死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十年前韩小姐的姐姐被害的时候你们在哪儿?严飞宇的爸爸被冤枉顶罪死在看守所的时候你们又在哪儿呢?!”

  “郑明路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了吗?!没有啊!从来没有!他在逍遥法外,他在享受沾满鲜血的人生!你现在满口真相真相的,不觉得虚伪吗?!”

  郝时双目赤红,细边的眼镜不再斯文,让他添上了病态的疯狂。姚远立刻冲过去按住他,他挣扎不过,被狠狠按回椅子上压着。

  “干什么?老实点儿!”

  任悠然挥手示意姚远松开他,而后说道:“关于你问的这些,抱歉,我给不了你答案。我并不是这两起案子的负责人,详情如何我并不清楚,这样说不是找借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因为不是我的案子,我无权代替别人说什么,但是申悟这个案子是我负责的,我就要让它水落石出。或许你觉得很不公平,但这是我个人的价值观和信仰,我负责的案子我都一定会找出真相。”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燕归带着韩小枫走了进来。

  郝时的眼睛瞬间瞪大,怔怔望着出现在门口的韩小枫。

  “你怎么……”

  韩小枫没有看他,而是对任悠然说:“警官,我要坦白。”

  “别!”郝时激动道:“小枫!不该说的别说!”

  韩小枫咬咬牙,无视了他:“申悟是我勒死的。”

  “韩小枫!”郝时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们不是说好了……你答应过我,我不让你说的,你死也不会说吗!”

  韩小枫低垂着头,她浑身颤抖,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忍看郝时:“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想替我顶罪?如果你告诉我,跟我说实话,我根本就不会同意!”

  郝时怔怔看着她,韩小枫说得没错,他没有把自己真正的想法告诉她,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同意的。

  他们认识三年了,接近申悟都有各自的目的,两年前互相了解到了对方的身份,他们开始私下接触。郝时从来没有告诉过韩小枫,他在长久的接触下对她产生了怎样的好感,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他们都不配谈感情。

  更何况,郝时明白韩小枫对丁念是怎样的心思,他清楚韩小枫不会回应他同等的感情。

  韩小枫进审讯室之后,从头到尾没有看郝时一眼,她无法给他任何回应,她能做的只有自己坦白,让郝时不要替自己背负罪孽。

  郝时颓废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一盏熄灭的油灯,打理整齐的头发也散乱了下来,没了往日的神采。

  ……

  郝时其实没打算在那天动手杀了申悟,案发的时候他已经到家了,是韩小枫杀人之后告诉了他,他才会在凌晨一点半重新回到现场。

  韩小枫那天的计划被打乱,她原本的计划是下毒,她准备了红酒给申悟放在书房里,按照计划申悟是会喝下去的,但那天出了严飞宇这个巧合的意外。严飞宇先一步动手把申悟勒晕了,韩小枫凌晨一点再次回到现场查看申悟是否喝掉毒酒的时候,发现他倒在书房地上,桌上的酒一口都没动。

  她当时有些慌乱,也猜到已经有人先自己一步下手。她在书房里思考的时候,申悟却不巧有了苏醒的征兆,韩小枫慌乱之下用他脖子上缠着的绳子勒住了他。男人垂死挣扎,韩小枫不得不用脚踩住他的后背顶着,双臂用上全力把他勒死。

  这一系列的行动都不在她的预料之中,直到申悟彻底断气,韩小枫手里握着绳子,等了好久,终于确认他真的死了。她像是泄气的气球一般坐在地上,心脏狂跳,她那时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慌乱是有的,但应该不多,更多的应该是终于报仇了的畅快,和一丝茫然若失。

  等她完全平复下来之后,她想到应该跟郝时联系一下,这是他俩共同的心愿,她想告诉他。但郝时却没有她预料中的喜悦,他当时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韩小枫差点儿以为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不过很快,郝时便像她设想的那样表达了自己的喜悦和激动,并且提出要和她一起制造混乱的现场从而迷惑警方的调查。

  其实韩小枫是无所谓的,她一心想着为丁念和丁忆报仇,至于报仇之后警察会不会查到她头上,以及她自己有怎样的下场,她并不在意。

  但郝时十分执着地告诉她:“小枫,别忘了,我们的目标还有一个郑明路,至少在杀死郑明路之前,我们绝对不能被抓住。”

  郝时的话最终说服了韩小枫,他从严飞宇的意外介入中获得了灵感,让韩小枫先行离开,他则回到现场进行之后的布置。

  那个时候的韩小枫被郝时忽悠住了,她没有往深了想,如果她当时仔细思考的话,就会察觉到异常。原本清白的郝时特意去现场制造一番假象,并不会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让警方无从下手,而只会让他自己也成为戴罪之身。

  郝时从家里拿了雕塑和菜刀去了现场,他先是把申悟拖到椅子上坐好,试图伪装成被钝器击打的假象,但做完之后才想到尸体脖子上留下的勒痕是最好的死因证据。于是他绕了一个弯,给自己想好的台词是勒死他之后又拿钝器击打后脑,确保他死透了。

  那个时候他已经打好了主意,他不能让韩小枫背上杀人的罪名,他想替她顶罪。至于郑明路还活着,他也已经计算在内,他不会让他再活多久,他已经安排好了后面的一切。

  ……

  韩小枫被姚远带了出去,郝时也要被带去看守所,离开之前,任悠然叫住他。

  “我们队里新来的法医,她前两天管我要丁忆案和你父亲那个案子的卷宗。”

  郝时的脚步顿住,没回头,只站在那听着。

  “可能我们出现的有点儿迟,但是我们也想试试。你父亲的案子,那时候郑明路身边除了申悟之外,还有一个律师,这个人现在下落不明,你调查了郑明路和申悟这么多年,你知道这个人是谁,现在在哪儿么?”

  漫长的沉默之后,郝时淡淡说:“我不知道。”

  说完,他没再理会任悠然,连头也不回,跟着看押的警察离开。

  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郝时眼皮垂着,握紧双拳。

  他从不指望这些警察,他既然做好了认罪的准备,又怎么可能没有处理好郑明路的事呢?他扯了扯嘴角,郑明路,他会跟申悟一样,死无全尸。

  ……

  案子破了,任悠然闭关写了一天报告,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觉得颈椎都不是自己的了。她想约顾以羡一起去按摩,却被姚远那帮小子堵住,叽叽喳喳问庆功宴的事儿。

  任悠然头疼:“你们定日子定地方。”

  姚远立刻跳出来:“报告队长,我们已经想好了,下周末,在海边办个烧烤趴!”

  任悠然看他一眼:“海边,你不嫌冷啊?”

  姚远:“报告队长,下周末已经是三月份了,春暖花开,就算是海边也没那么冷了。”

  任悠然懒得管,揉着脖子道:“行,就这么定了,地点你们提前订好,记得开发票,我得跟局里报团建费。”

  “好的队长!”末了,姚远又凑到她面前,贼兮兮地笑:“队长,您上次答应说聚会要带嫂子出席……”

  任悠然揉脖子的动作停住,她掀起眼皮看看姚远,想起自己确实答应来着。

  “我回头问问她档期。”

  “耶!”一帮大老爷们儿不顾形象地在那狂欢。

  任悠然脸一板:“都干什么?这是在局里!要造反?”

  众人立刻小声:“耶……”

  任悠然翻了个大白眼,轰他们走:“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我这碍眼。”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把队员们轰走,任悠然去顾以羡办公室找她,顺便通知她团建的事儿,结果扑了个空,那人不在,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她想了想,决定先去7楼技侦通知燕归。

  结果让她吃惊的是,她在技侦的大实验室看见了顾以羡。这会儿燕归正穿着白大褂在大实验室里摆弄实验设备,她背对着门坐在那里,顾以羡闲人似的靠在桌子上看着她忙活,时不时说两句话,看上去像是在问实验的事。

  顾以羡的视线一直在燕归身上,燕归虽然注意力在实验上,但也时不时会抬头跟她对视一眼,两人不知道谈论什么,顾以羡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任悠然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有点儿恍惚,尤其燕归此刻背对着她坐在那,那背影让她更恍惚了,就像是产生幻觉了一样。从前的画面浮现在脑中,和眼前这一幕重合在一起。楚言去做卧底之前,也是这样坐在实验室里摆弄一起,顾以羡就这样靠在桌子上陪她,两人有时候一下午都说不了几句话,但静谧的空气中都是甜蜜。

  任悠然闭上眼睛甩了甩脑袋,她觉得自己有病,为什么会想起楚言的事?尤其把燕归想象成楚言就更是离谱,总不能因为她俩都是法医就把燕归当替代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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