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林府目前的处境很危险,林府的财富已经积累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朝廷都忌惮的程度,你觉得……朝廷会坐视不理吗?”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这便是我去寻找李元的原因,我觉得以林府目前的情况,需要一个更强力的庇佑,至少先把眼前的危机稳下来,再想办法徐徐图之。之前你说户部尚书图谋林府的家财,我便想:林府拥有两代先帝的御赐之物庇佑,户部尚书应该是嗅到了什么苗头才敢打林府的主意,或者是户部尚书仗着后宫的势力才敢有这个盘算。不管是何种原因,照目前的形势看,一般的朝廷官员怕是护不住林家了,只有在皇族中找到一个新的靠山,才能再为林府谋得一时太平。你能明白吗?”
“你是想通过李元,打通宁王殿下的关系?”
“我是有这个想法,你我记得你说过,宁王殿下很的皇帝的宠爱,若是他愿意帮林府美言几句,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听完云安的话,林不羡思索良久,回道:“怕是万难。先不论宁王殿下是否愿意屈尊与商贾为伍,李元已经被逐出了李府,此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可就算再难也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再说……即便李元没了名分,血缘关系也是割舍不掉的,那天我在你的生辰宴会上看到过李元和宁王的互动,我感觉他们俩私下里的关系应该是不错的。”
林不羡沉默良久,轻声道:“无论结果如何,谢谢你,云安。”
云安叹了一声,她从对方的语气中也感受到了一些东西,或许林府的处境,林不羡并不是毫无察觉,只是林府“大厦将倾”的趋势由来已久,林不羡也不知道该从哪儿去下手,亦或许是她女子的身份束缚了她,许多事情她做不了。
林不羡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沉吟道:“其实自打接管家业,我时常都会感到一丝不安,今日被你这么一点,我才明白了我的这股不安从何而来。只是……即便是知道了,我依旧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林不羡看着云安,说是不羡慕那是假的,这种感觉从前就有,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强烈,她好羡慕云安,明明同是女子,对方能做的事情要比自己多多了。
“云安。”
“嗯?”
“谢谢。”
云安笑了笑,故作轻松地回道:“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再说这件事到最后是一个什么结果我也不知道,或许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美好设想,就像你说的,万一宁王殿下不屑与商贾为伍呢?到最后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不羡不知可否,她的这声谢谢里包含了太多,云安是不会理解的。
……
三日后,云安遵照约定来到了猫儿胡同找到李元,小院内只有一位老迈的家丁陪着李元,他给云安开了门,引着云安来到了卧房。
李元比三日前更颓废了,神智也不是很清醒,房间里弥漫着酒味。
李元的表现让云安很失望,可对方也是云安在这个时空除了林府之外唯一的人脉关系,云安别无他选。
云安也只能用“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来安慰自己,牛脾气一上来,云安干脆找了个地方坐了,两个时辰后李元醒了。
李元坐起来,看到不远处的云安颇恍惚了一阵,唤道:“云兄?”
云安起身,笑了笑,说道:“李兄,睡的可好?”
“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兄忘了?三日前我们约好的今日在这里见面,我见你睡的很熟就没有吵你,李兄醒了么?”
李元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脸上显出一丝羞赧,虚弱地说道:“惭愧,这几日我醉生梦死,竟忘记了和云兄的约定,还望云兄原谅则个。”
“没关系,我知道你最近的心情不太好,你饿不饿,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
李元苦笑一声,答道:“云兄若是不嫌弃,在下乐意至极。“
云安见李元走路都摇晃,请家丁老伯帮忙叫来了一辆马车,载着李元和自己前往七宝楼。
来到雅间,云安对李元说:“今日我做东,李兄喜欢吃什么尽管点,但只有一点,不能再喝酒了。”
李元笑了笑,答道:“好。就依云兄。”
菜上齐,云安主动打开了话匣子,询问李元为何会如此消沉。
李元的答案印证了云安的推测,一半是因为李元被贬黜出了家门,一半是因为玉纤纤。
那天,云安走后李元提出要为玉纤纤赎身,娶她为妻,不想却遭到了玉纤纤的断然拒绝。
李元的脸上闪过一丝苦楚,说道:“没想到我李元竟会沦落至此,现如今只有云兄一人还愿意与我为伍。”
“温柔乡,英雄冢。感情这种事儿,旁人也不好说什么,有些东西还要靠自己慢慢想。”
“云兄总是能说出引人深思的妙句来。说起来一直都是我对你不住,当日强拉了云兄顶替我行入赘之事,还望云兄不要怪我。”
云安轻叹一声,没答腔。
云安明白,这个时候自己应该“礼貌”地应承下来,顺着李元的话说下去,表示事情已经过去了,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也不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毕竟还要求人家办事,不是么?
可是……一想到林不羡,云安便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即便是虚情假意的而客套话,云安也不愿意。一直以来云安都没有真正原谅过李元抓自己顶包的行为,选择压下去不说是一回事,顺着李元的话去表示“原谅”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元见云安沉默不语,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唤道:“云兄?”
云安压在膝盖上的拳头紧了又紧,僵持良久还是没有绷住,反问道:“凭什么?”
说完这句话,云安也有些后悔,自己明明要拜托人家帮忙,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臭脾气,这很不成熟。
可问完这三个字后,云安觉得自己很轻松。
云安把李元给问住了,云安起身,抬起手臂朝李元行了一礼,说道:“李兄,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可以当我是不识抬举,不懂礼法,冒昧之处万望海涵,有些事情我可以忍,但我不能替别人做主,说句实在的,这件事虽然我也是受害者之一,可受到伤害最深的人并不是我,你想过林……四小姐吗?事发到现在你有没有想过哪怕一次给她道歉?你把她当什么了?我想问问你凭什么,凭什么你都没有和当事人表现过丝毫悔意,就想把这件事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说完这句话,云安感觉请李元帮忙的这件事可能是吹了,一咬牙索性把话说完,云安继续说道:“林四小姐不是物品,婚姻大事对一个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我现在都明白了,难道你不明白吗?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情?你把一位大家闺秀随意抓给了一个乞丐!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个不堪的人,林四小姐的一生就毁了,或许她的性命都会就此了结?”
李元怔怔地看着云安,脸上的表情无比错愕,李元想不明白,为什么云安说的话和玉纤纤那日拒绝自己时说的话会如出一辙?
“对不住了,云安重新坐到了李元的对位。”
李元看着云安,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这顿饭虽然并没有不欢而散,但云安没有提及“正事”。
与李元分别后,云安走出七宝楼,突然很想见见林不羡。
第42章 心湖涟漪
林不羡沐浴后回到卧房外,守在门外的丫鬟禀报说:“小姐,姑爷回来了。”
“知道了。”林不羡记得云安告诉过自己,今天她准备去拜访李元,也不知结果如何了,但以林不羡的估计云安所谋求的事情应是万难,林不羡虽然承了云安的这份情,却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之所以没说,是不想伤到云安的热情,能让她趁着这股子劲头出去历练一番也是不虚此行。
林不羡理了理衣襟才进了卧房,穿过前小厅和耳房,推开卧房的门走了进去,绕过屏风看到云安还穿着白日里的常服坐在床上,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的。
云安的表现昭示了事情的结果,这在林不羡的意料之中,但见云安这副样子,林不羡觉得云安真性情的同时,心中亦是怜惜的。
虽然不能用一般女子的标准去衡量云安,但李元那乖张古怪的性子林不羡也略有耳闻,林不羡担心云安在对方那里碰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思索须臾才来到床边,柔声道:“几时回的?怎么也不换身衣服?用过晚膳了吗?”
云安抬起头,朝着林不羡挤出一丝微笑,回道:“回来有一会儿了,听瑞儿姐姐说你去沐浴了,今天还好么?”
“一切都是老样子,你呢?”
闻言,云安再次垂下了头,林不羡坐到云安身边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和我说说?”
云安的一双手搁在自己的腿上,十指交叉,听到林不羡的询问后手指搅动了片刻,闷声道:“亦溪,对不起。”
“为什么突然道歉?”
“我……好像把事情给搞砸了。”
沉默了片刻,云安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注视着林不羡的眼睛,说道:“我这个人其实是有很多缺点的,我也能意识到一些问题,只是一直羞于去承认自己根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厉害,那么完美。比如我……自尊心算是比较强吧,但我根本就没有足够支撑自尊心的那分实力,人家有能力的人的自尊心才叫自尊心,像我这种……呵,”云安自嘲般地一笑,继续说道:“就叫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云安的话让林不羡阵阵心揪,她们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林不羡多少对云安还是有些了解的,听到云安如此贬低自己,林不羡的心里也跟着有些不是滋味,她不禁去想: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云安的情绪如此低落。
其实,云安的这种挫败感由来已久,在蓝星的那个社会环境下,首先云安平凡甚至说有些清贫的家庭环境,与她自身的优秀就形成了某种冲击,再加上失恋那档子事儿,虽然姓孟的那个人云安放下了,但这段经历所造成的影响依旧还在,李元的这件事是云安想破了脑子才想到的,为数不多的,或许能帮助林府暂时脱离困境的办法之一,这个思想斗争的过程云安拿出了诸多的勇气和决心,结果还是搞砸了……
搞砸的原因还是云安自身那种所谓现代人男女平等的思维造成的,云安觉得自己的做法很不成熟,因此还葬送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回来之后云安反思了很多,从小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一直想到李元的这件事情上,不知不觉中钻到了自己的死角里。
林不羡微凉的柔荑附在了云安的手背上,柔声道:“勿要妄自菲薄,无论发生了什么总有找补的办法,莫要如此。”
“亦溪你知道么?今天我完全可以利用李元对咱们的愧疚之心,哪怕他不愿意帮忙,我也可以道德绑架,逼他出出力,可是,我……”云安张了张嘴,后面的话令她有些羞于启齿。
林不羡紧了紧云安的手,追问道:“怎么了?”
云安叹了一声,方继续说道:“我,我见李元居然只向我一个人道歉,对你连半点愧疚之意也没有表露,不管怎么说,在他眼里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你作为我的妻子,他向我表达对你的歉意并不失礼,可是他没有,连提都没提过。女子怎么了?女子蒙受了天大的委屈,难道就不配得到一声真挚的道歉吗?女子就不值得被旁人平等的对待吗?李元难道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事儿吗?他为了脱身,把一个豪门千金大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配给了一个乞丐!就算你没有这些身份,你至少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吧?女子怎么了?难道李元就没有姐妹?万幸这个乞丐是我,如果李元抓的真的就是一个不堪的乞丐,你的往后余生要怎么活呢?过了这么多天,难道他就没有稍稍反省一下自己么?”
云安越说越气,白皙的脸庞涨的通红,眼眸中跳动着压抑的火苗,反手抓住了林不羡的手,不经意间,在林四小姐的手背上留下了几道发白的指印。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林四小姐被云安抓的有些痛,但她却并没有挣脱,脸上更没有流露出半分不满,不耐,只是安静地看着云安,深邃漆黑的眼眸中是一汪清泓,潋滟着微弱的涟漪,宛如一块细碎的石子投到湖里,“咚”地一声便消失不见。
至此,已不必多说,事情的结果林不羡已经能大致推测出来,云安既能说出这番话,想必当时定是为此和李元据理力争,甚至是义正言辞地斥责了李元一番的。
而李元虽然如今落魄了,但到底是世家大族的嫡出公子哥,又有功名傍身,怎么可能受的了云安这种身份的人如此“侮辱”他?
可林四小姐的心是暖的,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因为云安做了一件,从来没有人为她做过的事情。
就算是林不羡的父母对她呵护备至,但更多的也会劝诫她身为女子,不要太过锐利,纵然不得已抛头露面,也要恪守妇德。
有如此显赫的家族作为支撑,林不羡倒不至于沦为“物品”,但在这个世道,女子永远都是男子的附属品,云安口口声声,大义凛然说出的那个“平等”从来都是理所当然,永远都不是。
云安的话若是被旁人听到,一定会觉得云安疯了,说不定还会觉得云安因为入赘的关系,失去了男子的骨气和气概,可若作为云安言语中所维护的那个人呢?
林四小姐虽然不至于像普通女子那般感激到痛哭流涕,或觉得离经叛道不敢接受,但她的心湖却再也做不到平静如常。
云安并没有感受到林四小姐的细微变化,她还沉浸在自责中,自怨自艾地说道:“都是我的毛病,面子里子我都想要,明明是我去求别人帮忙,结果还把人家教训了一顿。”
林不羡深吸了一口气,敛去了内心的波澜,依旧平静地问道:“后来呢?李元有没有表示什么?就是……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他什么都没说,不过我想他肯定是不乐意的,算是不欢而散吧。”
林不羡的眼中划过一丝惊愕,这绝不是李元的作风,这个人林不羡还是了解的,虽然惊世骇俗之举频出,但文人骨子里的硬朗一样不缺。
林不羡想了想,说道:“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不过……改日我亲自挑一份礼单给你,你再去一趟,想办法和李元重修于好。”
“嗯,我知道,李元这条线还是很重要的……”
林不羡捏了捏云安的手心,说道:“不,下次你再去的时候,你可以向时而动,感觉时机不对的话,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你已经点明了方向,我也会努力寻找办法的。我要你做的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打消李元的不悦,抚平他心里的疙瘩。”
“为什么?如果你不打算用他的话,我也不打算再理他了。”
林不羡的眼中划过一丝无奈,却依旧微笑着看着云安,用她那特有的舒缓语气,继续说道:“就算你不想和李元做朋友了,这一趟你也必须去。别忘了李元到底是有功名傍身的,真才实学也是有的,他之所以今年没能上京,是因为出了一些身体状况,博个一官半职对他来说绝非难事。而且李元现在的处境让他的心思极度敏感,这件事若是放在平时,你不愿去,我定不会逼你,大不了我差几个机灵的替你走一趟也就是了,可在这种局势下,李元很难独自释怀这件事,若是你的话入了他的心,成了他的心结,难免他日,他飞黄腾达会找你秋后算账。民不与官斗,商贾之流更是,我怕你……吃亏。”
听完了林不羡的话,云安感觉自己的心里暖融融的,看着林不羡的目光也跟着明亮起来,林不羡略扬了扬眉梢,别开了眼。
“亦溪……你真好,你真的,冰雪聪明,洞察人心,为人处世滴水不漏,还很……善良,你要是在我们那儿……”云安本想说,若是林不羡生在蓝星,成就一定会比现在高出不知多少,但这事关云安的秘密,她只能强行止住了话头。
但某些时候,欲语还休总会留给人无限的遐想。
更何况云安这些发自肺腑的赞美,在林四小姐看来本就太过直白,炽热。
林四小姐雪白的脸颊透出粉意,想要拉开与云安之间的距离,才发现……二人的手竟然还牵在一起,确切地说,是林不羡的手被云安抓在手里,很紧。
粉红色朝着红色无声蜕变,心跳似乎也乱了节奏,林四小姐的贝齿划过下唇,低声道:“在外面跑了一天,也不知道去洗洗,夜了,快去沐浴,早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