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赘 第50章

  林不羡这套裙子的设计和云安身上的长衫有异曲同工之妙,衣衫外部的样式并无太多花哨,功夫都下在了暗处。

  林不羡的脸上遮着面纱,同为湖蓝色,隐去了她那精致的容颜,云安恍惚了须臾,思绪回到了二人初相逢的街头,林不羡也是那般,举手投足都蕴藏着东方女子的神秘,古典的美感。

  云安却不免有些遗憾:轻纱覆面虽雅致,可归根结底这并不是林不羡出自内心的选择,而是屈服于时代和环境……

  像林不羡这样的女子,若是生在蓝星,天生就是那种生活在阳光灿烂下,受人瞩目和艳羡的存在,若是有一日林不羡也能自然地生活,无拘无束地笑,随心所欲地选择,那该有多好呢?

  林不羡眼底流淌着盈盈流光,云安不知道的是:她身上的这套衣服最初的绣样正是出自林四小姐之手,这件衣服是林不羡为云安量身定制的,所有的创意和灵感都来源于一人。

  林不羡在艺术上的天赋不仅仅局限于建筑设计,服装设计上同样出众,只是她出生在这样一个时代,又是女子之身,诸多才华皆被埋没了。

  林不羡很满意自己的作品,更满意云安穿上以后的效果,比她想象的还要好,谁能想到呢?眼前这个冷峻无双,面色如玉的翩翩公子,其实是个女红妆。

  而且,这个秘密……除了她本人,只有自己一人知晓。

  念及此处,林不羡的心里产生了一股接近于“骄傲”的情愫,温柔赞道:“很衬你。”

  云安展颜一笑,回道:“娘子今日这身也很美。”

  房间内的四名丫鬟齐齐垂下了头,这几位姑娘都还年轻,面皮薄,面对流淌在二人之间,甚至都氤氲到空气中的温情,既有些无措羞涩,又在内心深处暗自羡慕。

  祝福也是发自内心的,误打误撞下,自家小姐寻到了良人。

  林不羡略侧过头,唤道:“瑞儿。”

  “是,小姐。”

  瑞儿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方檀木长匣,双手端着递给林不羡,林不羡接过木匣又转而递给了云安,说道:“送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云安笑嘻嘻地接过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把折扇,云安取出折扇,将木匣随手交给身边的丫鬟,“啪”地一声抖开折扇扇了两下。

  除了瑞儿外,其他三位丫鬟的脸色都有些晦暗难明,努力地隐藏着自己的惊愕。

  在燕国,有些东西夫妻之间是不能送的,如“伞”“扇”还有“梨子”,伞和扇都有“散”的音,送梨子则有“分离”之意,这对夫妻而言都是不吉利的寓意。

  云安调转扇面,看到扇面上写着四个娟秀的大字,问道:“念什么?”

  “修身其心。”

  “谁写的?”

  “我写的。”

  云安的笑容愈发灿烂,摸了摸扇面上的字,说道:“谢谢,我很喜欢。”

  二人就这样淡淡地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不羡垂下眼眸,轻声道:“喜欢就好。”

  她知道,自己的意图云安明白了,虽是意料之中,却也难免心生欢喜。

  她懂,真好。

  送扇子的寓意很不好,林不羡却笃定云安不会计较这些,抱着这种莫名的信任,便送了。

  结果和她想想的一样。

  云安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自酝酿已久的情绪蓦然翻涌起来,她抬起手举到林不羡的耳畔,停顿片刻又垂了下来。

  云安看着林不羡的眼睛,目光也变的认真起来,轻声说道:“再给我点时间,等到你觉得可以的那一天,再心甘情愿地把面纱摘下来,今后……让我来。”

  “好。”

  ……

  最后这段话,所有的丫鬟都听的云里雾里,只觉得小姐和姑爷之间好像是许下了某种诺言,却猜不透到底是什么。

  只是那份感觉,是极美的,美到没有任何人觉得二人之间的互动唐突了礼法。

  时辰不早,二人携手出门,登上马车,前往听潮轩。

  洛城有两家驰名全国的酒楼,一家是新锐崛起的七宝楼,另一家是已有百年历史的听潮轩。

  听潮轩坐落在幽兰湖畔,幽兰湖是洛河的分支,流经平缓低洼处,形成的天然活水湖,湖面绵延六百里,风平浪静。

  湖面上常年行驶着画舫和渔船,听潮轩的菜色以鱼虾湖蟹为主,菜谱并非绝对固定,所有的食材都取自幽兰湖内,渔船在湖上打到了鲜活且品相极好的食材可以第一时间送到听潮轩,由专门的伙计评估价格后当场现银交易,听潮轩收购食材的价格公道,带动了周边的产业。

  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会自己编一方木筏,湖心垂钓,若是走运钓上来珍惜食材,拿到听潮轩一出手,几两银子便到手了,足够普通三口之家吃上几个月。

  林府的马车停在听潮轩门口,云安率先下了马车,转身扶下林不羡,早有楼内的伙计和商会的接引人等候在哪儿,看到二人后分别行礼,唤道:“林四小姐,云公子。”

  “小的见过四小姐,姑爷。”

  “刘会长可到了?”林不羡问道。

  “回林四小姐的话,会长一早就到了,今日包场,在里面等着呢。”

  “宾客来了多少?”

  “距离定好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宾客只来了三成不到,李知府和新到任的钟同知还没来,林四小姐里面请。”

  “多谢。”

  “娘子,我们进去吧。”

  “嗯。”

  在马车上,林不羡已经向云安简单介绍了一下与会成员,着重介绍了这位商会的刘会长,他叫刘万舟,字景园,祖上三代曾出任皇商,传到他父亲那一代,在刘老爷子晚年时期主动向朝廷辞去了皇商一职,获得恩准,陛下念刘家有功多年,破例封了刘万舟为洛城商会的会长,虽无官阶,却领朝廷六品官的俸禄。

  放眼整个燕国,领朝廷俸禄的商会会长,刘万舟是独一份。

  林不羡还说,相比于七宝楼,刘会长更喜欢听潮轩,自打他上任后,所有商会宴席都办在了听潮轩,每次都是包场。

  云安好奇,多问了一嘴:“那他给钱吗?”

  林不羡看着云安,笑而不语。

  云安明白了,合着门面让刘万舟拿了,资金从林府出?

  难道这天下间但凡有点势力的都拿林府当肥羊了?一个商会会长也敢如此?

  云安很生气!

  来到听潮轩内,刘万舟倒是很给面子,亲自下楼迎接林四小姐“夫妻”。

  “四小姐,来的倒是早啊,这位……想必是尊夫了吧?真是仪表堂堂。”

  林不羡打了一个万福,说道:“林四见过刘会长。”

  云安朝着刘万舟行了一礼:“在下云安,见过刘会长。”

  看着囊满肠肥的刘万舟,再想想他拿着林府充门面的事情,云安的眼中划过一丝鄙夷,脸色也不好看。

  “啪”地一声,云安抖开了折扇,遮住了半边脸,藏住了没能控制住的表情。

  听到声音,林不羡轻纱下的朱唇微微勾起。

  她,果然是懂的自己用意的,真好。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或许,要不了多久,自己真的可以不用再戴面纱了。

第63章 如何才好

  寒暄过后,由商会会长刘万舟引导,林不羡和云安并肩走向雅间。

  在刘万舟看不见的地方,云安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白眼,林不羡虽未转头却好像知道云安的表情似的,清了清嗓子,端着双手扣在小腹上,目不斜视地走着,并没有去管云安。

  云安转头看了林不羡一眼,透过湖蓝色的轻纱,云安总觉得林不羡在笑着,她也学着林不羡的样子端庄起来,一只手臂弯呈直角,端在身前,手心贴在腹部,另一只手自然地垂在身侧,手中捏着林不羡送的折扇不时敲击一下大腿。

  林氏一族是燕国顶尖的商贾家族,作为林氏当代掌权人的林不羡,有资格和商会会长刘万舟共坐一个雅间,当然一会儿李青山和钟萧廷也会坐在这间雅间里。

  刘万舟指了指次陪的位置,说道:“林四小姐和令夫就坐在这里吧。”

  “好。”

  包间里还有几位宾客,看到二人进来纷纷起身见礼,林不羡和云安依次回过,才走向自己的位置。

  云安绕到林不羡椅子后面,以标准的绅士礼仪为林不羡挪动椅子,在林不羡落座的过程中又适时将椅子推到了恰到好处的位置上,角度和距离刚刚好,林不羡坐的很舒服,转过头对云安说:“谢谢相公。”

  云安只是笑笑不说话,坐到了林不羡身边的位置上,剩下的几位宾客将二人之间的互动看在眼里,虽然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表露,心里却各怀心思。

  热茶呈上,茶话会也开始了,云安下定决心要帮助林府脱离险境,所以她听的很认真,在坐的都是洛城的龙头商家,能让他们齐聚一堂的机会可不多,云安打算好好学习一下,顺便从他们的交谈中探听到一些消息。

  一位身材肥硕,长着一张标准商人脸的中年男子放下茶盏,对身边的精瘦男子说道:“许老板,听说京畿一代连降暴雨,淮阳一代旱了一夏,庄稼的收成并不好?”

  许老板沉吟道:“我也听说了。”

  另一位老板插话道:“这是一个好商机,淮阳虽为鱼米之乡,但我估么着普通农户手里的存粮最多能坚持到冬月,若是赶在入冬之前将积存的大米运到淮阳一代,行情会不错。”

  另外两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那名身材肥硕的老板又说道:“涨几厘?”

  这里的“几厘”是一句行话,放在米行,指的是一斗米的价格上涨的幅度,“厘”是燕国货币中最小的计量单位,十厘等于一文钱。云安思索了一下,明白了这三个字的含义,皱了皱眉。

  三人却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林不羡身上,云安顺着他们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明白过来:这三人是在问林不羡的意思,难道……林府已经到了可以垄断或者操控一个地区生存必须品价格的程度了?

  卖方市场调整价格也无可厚非,但大米是百姓生存的必需品,趁着自然灾害哄抬市价,赚的是昧良心的钱,要是被朝廷知道了,岂不是更加忌惮林府了?

  云安也不好直言,只能攥着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

  林不羡会意,觉得有些好笑的同时,心中一暖,云安的意思她怎会不明白?

  不过,这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林不羡平静地答道:“淮阳一代是天下粮仓,林氏每年只会从那边收购大米运销北方,并无反销的先例。这次这件事林氏也不打算参与,况且,林府先祖早有家训,柴米油盐皆为民生大计,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涨价,此事几位老板自行决断便是。”

  这句话,林不羡是专门解释给云安听的,后者果然接收到了林不羡想要表达的信息——国难财林府从未赚过。

  可林不羡的话何尝不是在提醒那三位老板,但对方听到林不羡的话以后,神色反而轻松了许多,自动忽略了关键词,凑到一处开始商讨究竟该涨多少合适,三家一定要达成共识,才能共同盈利。

  云安却陷入了沉思,商会会长还坐在这儿呢,这几人就公然商量起哄抬市价的事情了,几厘钱虽然不多,但一斗米大概十到十二斤左右,从冬月购米,到来年的第一茬春米收获,至少要三四个月的时间,拿一个三口之家举例,即便是兑些粗粮进去,一个月至少也要消耗两斗米,由庞大的人口基数作为依托,这会是一笔不小的收益。

  盘剥百姓也是事实,看这些人的模样,云安觉得燕国的商界已经肆无忌惮到了一定程度了,自己若是皇帝也会找机会敲山震虎,以儆效尤。

  而林府作为燕国商界金字塔尖般的存在,无疑是最好的祭品……

  云安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一想到林府的事情就会如此不安,原来是她从前没有透彻地意识到,林府的危机并不只是它自身的问题,而是整个社会环境都到了一个需要洗牌的临界点上了。

  除非家财散尽,否则林府很难扭转局势。

  想到这里,云安的心异常沉重,她抬眼看了看已经把价格抬到每斗涨八厘,仍在眉飞色舞的三个人,又转头看了看一直没有参与,静静端坐的林不羡。

  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呢?劝林不羡散尽家财吗?肯定是不行的,林府偌大的家业也不是林不羡一个人就能说的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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