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他也长大了,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知道自己区区旁支第三子的身份,不宜与宗门掌权人彻底闹翻,权衡之下只好带着礼物到京城去跑腿。
“真是……世事无常。”林不彧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自觉失言后他别开了眼,林不羡眼中的愕然稍纵即逝,体贴地转移了话题,问道:“三哥可是得罪了什么人没有?”
林不彧想了想,如实答道:“我这人朋友多,看不惯我的人也不少。但……”
“三哥但说无妨,小妹有分寸。”林不羡从林不彧的脸上读到了忌惮,主动说道。
“但是,那些人虽然看不惯我,却也没到不顾一切也要让我付出代价的程度,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或许哪天我落魄了,少不了他们的落井下石,但这些人对咱们林家还是有些忌惮的,强出头的事情他们不敢做。这次的事情很奇怪,那个凶手的身手奇佳……突然从路边蹿出来,我的那几个侍从都还没反应过来,我也只是觉得眼前一花,腿……就断了。”
林不彧张了张嘴,却没有再发出声音,似如鲠在喉,林不羡看得出,林不彧没有把话说完。
若是换做平时,林不羡大概会选择适可而止,但今时不同往日,外头的世道正值多事之秋,林府的处境同样不容乐观。
既然自己选择了和林不彧暂时结盟,有些事情便不能再含糊。
林不羡沉吟片刻,思索着要用怎样的措辞提出自己的要求,与林不彧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林不羡知道眼前的这位三哥,不仅是吃软不吃硬,就算是软言软语也要正对了他的脾气,否则翻脸只在顷刻之间。
林不羡轻叹一声,说道:“三哥,小妹以为此事非同小可,对方警告的意味太明显了,我们都还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有什么后续的动作,若是三哥不嫌弃,不妨将凶手的体貌特征,或者有没有放下什么话,说出来。咱们也好想个妥善的对策,若不根除这个祸患,你我都难以安心。”
林不彧思索片刻,愈发感到后怕。又见林不羡一脸认真,全无轻笑之意,心里总算好过了些。
“有件事,我觉得丢脸就一直没说,还对那日跟着的几个人也下了封口令。”
“是什么?”林不羡挑了挑眉。
林不彧的手指在茶盏上摩挲了几下,火热的触感透过手指传到心底,又是长长的一阵沉默后,林不彧说道:“那个凶手,是个女人。”
这下就连林不羡也被惊愕到说不出话来了。
女人?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燕国的女人鲜有抛头露面者,而且除非家中无人,女子上街都要家人或者家仆陪同才行,更别说能有林不彧所描述的那种身手了。
蓦地,林不羡心头一跳,若说这世间真有这样的女人的话……除了云安林不羡想不到第二个人选。
难道是云安“记仇”见自己被林不彧欺负,所以给自己报仇吗?
很快,林不羡便否决了这一猜测,首先时间上就对不上,而且就算云安在洛城,林不羡也相信云安的磊落,她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既然不是云安……那实在是太离奇了。
林不羡将怀疑的目光投到了林不彧的身上:莫非是惹上了什么桃花债?
林不彧似乎看穿了林不羡的心思,摆手道:“事情绝不是你想象的那般,我倒是听朋友说……民间有些见不得人的行会,会豢养一些孤女,自幼培养,把这些女子培养成杀手,混迹到风月场所伺机铲除目标。”
“杀手?”林不羡皱起眉头,突然联系到了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情,赵金之死。
陆状曾告诉林不羡:他私下里询问过杜仲和胡黎两位名捕的看法,他们说杀死赵金的人出手干净利落,很有可能是职业杀手所为。
……
“……三哥这段时间还是好好在府内修养吧,既然对方有如此身手却并未行害命之事,以后也应该不会再来找你了。”
“但愿吧。”
“三哥好好休息,小妹先告辞了。”
“唉!你说的那件事?”
“三哥放心,待时机成熟,三哥只需见机行事即可。”
……
坐在回南林府的马车上,林不羡的脸色很不好看。
就在刚刚,林不羡将赵金之死和林不彧被打断腿的这两件事结合到了一起,推测出了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可能。
虽然林不羡竭力克制没有在林不彧面前露出端倪,上了马车的林不羡却几近脱力,险些瘫倒在车厢里,额上更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上次,胡黎和杜仲两位名捕说过:赵金之死绝非偶然,他们调查过赵金的过往,凭借往日办案的经验断定,赵金的地位不足以到让人雇凶谋害的程度,那么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凶手想要借此打击林府,要么……就该从林府的这位赘婿身上探寻缘由。
这次,林不彧身怀数件珍宝也只是被人打断了腿,凶手的目的是什么呢?无非是让林不彧行动不便,无法上京。
而林不彧上京的目的是什么?——从宁王的手里赎回云安的传家宝剑!
如果单纯的一件事还能用巧合来解释,那这一件呢?!两件事情的矛头都暗中指向了云安。
林不羡不觉攥紧了秀拳,心如浮萍,无依无傍,浮浮沉沉。
难道说……云安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吗?已经被某些人暗中盯上了。
林不羡感觉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慌,若真是如此……云安这次上京,岂不是羊入虎口?
自己该阻止她的,即便她是为了自己着想,愿意走这一趟,可自己已然猜到了她的身世,又怎么能让她涉险?
“林福,把马车赶快一些!”
“是,小姐!”
烦躁之下,林不羡破天荒地吼了一句,她只是想早点回去,好好想想对策,心中亦是一片茫然,京城距此不下千里,就算自己回去了,又能做些什么呢?!
……
另一头,一队身着鳞甲,手持长矛的侍卫迈着整齐的步子,出现在了京城的某条街道上。
鞋底踏在积雪上的“咯吱”声,以及铠甲碰撞的声音异常整齐,街边茶楼的二楼雅间里,窗户突然被推开了,似有什么人从里面向外望了一眼,又匆匆关上的窗。
侍卫们停在茶楼前,得益于这场大雪,街上的行人并不多,零星的几名百姓看到了这么多官兵,也忙低下头,匆匆行路。
被官兵一路护着的一顶软轿停在了茶楼门口,轿梁压低,门帘掀开,一位青年男子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只见他身披银色大氅,将衣服尽数裹在里面,头戴白玉冠,横插着一根白璧无瑕的发簪,由发冠两侧垂下两条暗黄色的丝绶,那对丝绶极长,顺着耳际一直垂到胸口。
男子的唇边留着一抹胡须,下了轿子后便负手而立,任凭鹅毛大雪飘在他的身上。
一名侍卫躬身立在男子身边,低声道:“殿下,就在这里,小的亲眼瞧见的。遵从殿下的命令,并未惊扰,立刻就去禀报了。”
男子点了点头,这才迈开步子向内走去。
此人是谁?正是当今圣上的嫡亲侄子,破例被赏了一字亲王的——宁王高怀。
太子薨逝,皇亲国戚皆奉旨入京吊唁,宁王刚从内廷出来,今日晨起便入宫面圣,叔侄二人聊了大半日。
皇帝痛失爱子,悲痛不可自持,又因朝廷一下子没了储君,他再看哪个皇子都觉得他们意图不纯,根本没有因为太子的薨逝而悲伤,心里高兴的紧,偏偏要到自己的面前惺惺作态。
便下旨不见任何人,却又悲伤难释,便想起了自己兄长的遗孤:宁王高怀来,想从这个亲侄子的身上寻求一份亲情慰藉。
宁王的父亲靖王,虽然从某种角度讲是被皇帝给逼死的,但也不知道这些年宁王高怀做了怎样的运筹,不仅破例袭承了一字王,还赢得了皇帝的诸多宠爱,皇帝对他不仅没有芥蒂,反而时常召见。
在燕国,即便是王爷之位也非永固,随着皇朝的更迭,诸多王爷的封号也会随之改变,以辨别亲疏。
一般而言:只有皇帝的同辈兄弟和成年的子嗣会被封为一字王,再远一辈便会改封为二字王,虽然是一字之差,封地和俸禄上也会有所体现。以此类推到了三字王的时候便走到了“王爷”的最后一代,三字王的后代只能称之为:郡王,郡王之下便是国公,公国再下为侯,至此便也出了“五服”,算不上是什么正牌的皇亲了,封地也会被朝廷收回九成,只留下极少的一部分用作府邸的基本运转。
宁王之父为靖王,虽然皇帝换了封号,却仍赐高怀一字王的尊荣,对高怀这一脉而言,都是莫大的萌荫。
是以高怀在内廷的身份很特殊,即便是皇子也对高怀礼遇有加。
今日,高怀从内廷出来,碰到了正要入宫的姑妈——永乐公主。
永乐公主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当年夺嫡异常激烈,永乐公主为了帮助如今的陛下成功上位,自请下嫁给前朝的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副将,并随夫君到疾苦的边陲生活。
说起永乐公主的这位夫婿,据说是位奇人,曾有一位高人预言:他会成为一代帅才,当今陛下笃信数术之说,“牺牲”了自己的妹妹。
结果确如预言那般,没过几年永乐公主的夫婿便手握兵符,有了他的支持,才让当今陛下的太子之位一锤定音。
当今陛下登基后,将自己的妹妹赐封号为“永乐”。
永乐公主满面愁容,告诉高怀:周舒又不见了。
周舒,是永乐公主和大将军周溪的独女,封号春华郡主,是当今陛下的亲外甥女,宁王高怀的堂妹。
只可惜,这位小郡主小时候受过严重的惊吓,心智永远停在了十岁,不过周舒的身手完美地继承了父亲,时常会神奇般地逃脱严密地看守,溜出去玩儿。
永乐公主如此说,显然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从前在边陲倒也无妨,边陲的百姓都认识这位小郡主,不会伤害她。
可如今到了礼教森严的京城,周舒又跑丢了,永乐公主心急如焚,陛下召见又不能不来,看到了宁王高怀,犹如见了救星。
周舒自从被刺激后,心智并不稳定,发病时:非要亲厚者,或者熟人才能安抚。
高怀和周舒的关系倒是不错的。
宁王安慰了自家姑妈一番,出了宫便将手下人都派了出去,一位孤身少女在京城这个地方,很好找。
于是便有了之前那一幕……
宁王跟着侍从来到了二楼雅间,在门口温声细语地哄了好一阵,雅间内却没有一点儿声音。
高怀心下疑惑,说道:“小舒儿,你再不出声怀哥哥就进来了啊?”
还是没声,宁王推开了雅间的门,屋内却空无一人,一阵冷风夹着积雪刮进来,雅间的窗户开着。
宁王暗道“糟糕”,周舒逃跑的身手高怀早年就见识过,所以才会带了这么些个侍卫过来。
他快步走到窗前,探出身子一看,只见窗子外面窄窄的回廊上有一排小小的脚印,宁王不顾侍从的劝阻翻身上了回廊,顺着脚印走到茶楼一侧,脚印不见了。
往下一看,地上还有一排小小的脚印,深深浅浅地消失在路的尽头,从这个胡同出去就是另外一条大路,足迹再难寻觅。
宁王高怀无奈扶额,吩咐道:“顺着脚印给本王找,找到以后暗中盯着,不要去惊扰,速速回报本王。”
“王爷,属下以为,这么找如同大海捞针,何不张贴告示,让各处店家接到落单女子便来禀告?”
宁王双目一凛,冷冷道:“你以为她是谁?张贴告示?算你想得出!小舒儿是姑父姑母的心头痛,你怕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郡主的心智不全了?”
“王爷恕罪,小人这就去。”
……
另一边,两条街外的云来客栈,一位妙龄少女面戴轻纱,身披斗篷,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进了门,一屁股坐到了大堂内的某张桌子前。
店小二和掌柜的对视一眼,这位姑娘梳着未婚发式,又以轻纱覆面,却孤身一人,这……实在是不好招待啊。
他们两个男子,怎么敢冒然和没有家人陪伴的未婚姑娘搭话?
看这位小姐身上穿的虽然都是素色,但十分华贵,京城的达官贵人多如牛毛,万一是哪家小姐,他们这些个外男若是污了小姐的声誉,说不定要被治罪的!
掌柜的和店小二万般为难,店小二压低了声音问道:“掌柜的,怎么办?”
那姑娘弯身揉了揉脚踝,眼眶泛红,怒道:“人呐?”
掌柜的打了个哆嗦,却往后退。
“你……你去。”
“小的可不敢,您也知道,小的上有高堂……”
“不成器的东西,去请姑爷来做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