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不羡抬眼,看到妞妞冲了进来……看清楚妞妞怀中的东西时,林不羡愣住了。
“娘,有信了,是信鸽,你看!”妞妞气喘吁吁地说道。
林不羡浅浅地呼出一口气,取下鸽子腿上的竹筒,取出里面的东西。
令林不羡没想到的是:回信竟然也是用刺绣的方式“写”的,林不羡一眼就认出上面的针脚和打结的方式出自自家大姐之手,只见上面写道:吾妹,信已收到,皆安。
……
屋外传来由仪的声音:“小姐,院子里突然落下一群鸽子……”
林不羡带妞妞和由仪来到院内,几人动手将所有的鸽子都抓了,关在笼子里,发现它们的腿上大都绑着竹筒,林不羡一一拆开,将内容拼接好以后……了解到了事情的始末。
林不瑜在信中告诉林不羡:吕颂以飞回淟州的那只鸽子作为“头鸽”,又驯养出了一批鸽子,这些驯养出来的鸽子从未在天上飞过,一旦放出笼子就会自主跟在“头鸽”身后,只需将这些鸽子抓起来关在笼子里,令其休养生息再放出来的时候它们就会重新飞回淟州,如此一来两边的通信也就方便了,不过切记不可圈养太久,一旦失去了野性就飞不回去了。
一封绑在信鸽腿上的信,内容注定有限,不过有了一群信鸽的加持林不瑜好歹能和林不羡好好说说话了。
在信中林不瑜隐晦地告诉了林不羡燕国易主的事情,话锋一转说起了云安到京城当了大官的事儿,为了保护云安,林不瑜并没有提具体的名字和官职,但不难看出林不瑜字里行间的喜悦溢于言表,还和林不羡说,别在外面躲着了,不如早点回去享清福。
最后两封信合在一起的内容是:云安现在的身份不好得见,等下次找个好日子她让吕颂专门去拜访过再给林不羡消息,期待林不羡的回信。
一封封小布片是林不羡和妞妞母女俩一起拼的,妞妞得知自家父亲的消息高兴的不得了,直嚷嚷着要回去。
林不羡的内心同样激荡,但她听到妞妞的话之后,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信,敛了心绪道:“你想回去?”
“我想爹爹,想一家团聚!”妞妞不假思索地说道。
林不羡温柔说道:“你爹一定会来和咱们一家人团聚的,除了这个原因……你还有想回去的理由吗?”
在所有人里面妞妞是最特殊的,除了周六他们强行绑来的宁安王派来的那位大夫外,唯有妞妞的决定不是自己做的,她没有选择只能跟着自己来到这座孤岛上……
而且妞妞不像妮妮,妮妮对燕国的一切基本没有记忆,媛媛更是如此……
妞妞对燕国是有记忆的,在云安有求必应的宠爱下,妞妞享受到了一个富家小姐应得的一切,海岛的生活艰苦,像她这么大的孩子受不了也是有的。
妞妞想了想,垂下头低声道:“这里……日子过的好苦,大姨母说爹爹在京城做了大官,这回总不会有人敢欺负咱们了吧?咱们一起回去,到京城去和爹爹一起团圆不好吗?”
林不羡摸了摸妞妞的头,耐心地解释道:“若你执意要回,娘亲一定想办法把你送回去。只是有些事情当年你还小,如今你都及笄了,娘也该告诉你了。你爹之所以拼死送咱们逃走,是因为她想给你们姐妹三个,最自由,最平等的生活。希望你们能快乐健康地长大,不必承受世俗对女子的束缚和不公,希望你们姐妹三人的人生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见妞妞若有所思,林不羡继续说道:“世间万事万物,有得必有失。岛上的生活虽然枯燥艰苦了一些,但没有人会限制你想做什么,你愿意打猎便会有人带你去,你想学习医术也有白大夫悉心教你,你想要断文识字娘能亲自教导你。娘虽然不敢自诩学识渊博,但十年八年的墨水还是有的。哪怕你想学捕鱼造船,治理之道都依你。但回了燕国……衣食住行上自然不会亏你,甚至还会有些个丫鬟婆子服侍你。不过……你可知道?以你爹如今的身份和你现在的年纪,定会日日有媒婆上门来说亲,纵然你爹护着你……你最后的结局大概也是嫁给一户……你爹觉得还不错的府里,过相夫教子的生活。而且回去之后,断不能如现在这般,上山下何都依你,更没有人会说你。回去之后光是《妇德》《女戒》这两本书,便会把你束缚得死死的,里面记录了所有女子应该做和不应该做的事情,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合规矩。”
妞妞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林不羡摸了摸她的头发,继续柔声道:“娘亲不是故意吓你,而是娘亲在那个地方生活了二十多年……若不是碰到你爹那样纵着我的人,娘亲的一生大概也是我刚才说的那样,相夫教子,足不出户地过活下去。那里……吃女子而不吐骨头的地方,哪怕你只做错了一点点,也会有人跳出来站在‘仁义道德’之上,对你横加指责。”
妞妞吓坏了,扑到林不羡的怀中,叫道:“娘亲,我不要回去,我只是……只是很想爹爹,想一家团圆!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我不想回去……”
林不羡轻叹一声,说道:“你是我的长女,我对你报以极大的期望,‘立宪’之事是百年大计,娘亲集思广益写下的‘新宪章’要靠你们三姐妹共同维护下去,你是长姐,责任自然要重,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咱们的苦日子也算是过去了,但天有不测风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娘亲希望你有一颗磐石般的心,才能在未来主持大局。或许……这么做对你来说有些过于沉重,但娘还是那句话,有得必有失。”
“娘,女儿明白了!”
……
妞妞走后,剩林不羡一人,总算给了她一个卸下盔甲恢复自我的机会,她又将信看了好几遍,还找来针线将布条缝成了一块,连贯地读了两遍,之后还翻过来看了看背面,对着阳光看了看有没有暗线……生怕错漏一个字。
林不羡轻抚手中的信,眼底满是温柔,就像是在抚摸云安的脸颊一样。
听到云安当官的消息,林不羡一点儿都不开心,心中满是心疼,她是了解云安的,知道她一个人在燕国的苦,更知道现在的她正在做身不由己和从前最抗拒的事情,林不羡收起信,也学着自己母亲的样子双手合十祈祷:云安可以早日脱离“苦海”来和自己团聚。
林不羡也真的很需要云安,当初自己在宁宁的实验室里被系统传授了一些蓝星的历史知识,得知还有一种叫做“君主立宪制”的政体,这引起了林不羡极大的兴趣,自然听的很认真,到了这岛上之后……经历了一些事情,自己率众解决后,大家纷纷认为群龙不能无首,周六他们几个带头,推举林不羡担任女皇。
林不羡深思熟虑之下,觉得:云安不在,唯有自己能把“自由和平等”的观念输送给大家,而且也确实是自己最有威信,虽然谢绝了“女皇”的提议,但便提出了“君主立宪”的方案。
桌上的那些纸有些就是居民们对“宪章”的一些意见,虽然想法还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但胜在大家已经有了积极的参与意识。
林不羡擦干泪花,从一个上锁的箱子里取出一本书,这是林不羡用从燕国带来的,数量不多,极为珍贵的宣纸自制成的书,书的封皮上写着《与夫君书》四个大字。
翻开,里面全都是林不羡的字,原来这整整半本书的内容……都是林不羡写给云安的信,里面有林不羡的柔情,岛上发生的事情,还有林不羡的无助和思念。
第301章 番外·剧终
天兴三年,冬。玉贵妃重病不治,薨逝于长春殿内。
天兴四年,春。云秉初积劳成疾,于任内,殁于淟州。蒙钦差团帮扶的各地百姓惊闻噩耗,自发设立灵堂,吊唁云秉初。
帝大恸,赐赠户部尚书,追封文安侯。
……
“哎,醒醒,醒一醒!”
地宫之内,云安安静地躺在一座石棺当中,周围堆着一些陪葬品,并没有太多的名贵物件儿,纵观地宫内的规格,虽然不及皇族,但公侯卿大夫的规格还是绰绰有余的,特别是云安身上盖的这条补丁套补丁的被,据说是在她任职期间帮助过的百姓,在脱贫脱困之后,由各大族长组织收上来的碎布头,纳成的百家被……上面还有一个阴阳太极的图案,是百姓们听说云秉初云大人不仅是朝廷官员,曾经还是一名“通”字辈儿的道长,为了表示尊重特意做出来的。
药效在云安的体内逐渐化开,令她那张铁青发乌的脸逐渐变白,继而恢复了“生前”的红润。
“喂,醒一醒!你打算睡多久?”
“咳咳咳……”棺柩内传出猛烈地咳嗽声,云安猛地睁开了眼睛,脸上闪过在意识丧失前的那抹痛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行了,忍一忍!这地宫里空气稀薄,就你这个呼法……没一会儿你可就真的死了!”
云安摸了摸脖子,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才知道玉纤纤没有骗自己。
“我睡了多久?”云安问。
“没多久,七天而已。”
“哦。”可能是药效还没有彻底被吸收的缘故,云安感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迟钝,七天么?这么久了……
就在几个月之前,燕国的玉贵妃没能熬过这个寒冬,香消玉殒了。
当时云安人在淟州,主持淟州大港的兴建事宜,听闻这个消息还愣了好久,随后写了一封折子命人送到京城吊唁。
结果几天后的夜里,“香消玉殒”的玉贵妃,深更半夜出现在了云安的房间里……
“哟,不愧是云秉初,这都四更天了,还在伏案办公啊?”
云安抬头,眼中的惊愕一闪而过,淡淡道:“就知道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像你这种顶级恶人,可没那么容易死。”
“啧。真是好毒的一张嘴啊~。”
“有何贵干?”云安问。
“准备准备吧,云秉初死于明年初春。”
云安愣住了,她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波澜不惊的云秉初竟也“慌乱”起来,“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急切地说道:“这可怎么好?这几年忙于俗事,忘了准备好船……”
玉纤纤“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音,但见云安急的如热锅上蚂蚁的模样,就怎么都笑不起来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人,眼中,心中充满了歉意。
玉纤纤主动说道:“我来告诉你……只是让你和这里的朋友告个别,你怎么说也是朝廷重臣,不可能不翼而飞,该有的程序还是要走一下的,等到日子的时候我会把药给你带来,你吃了,便得了。”
“好。”
“后面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为了感谢你的配合,组织决定派我把你送到目的地,反正在海岛上也不会有人看到,更不会扰乱这个时空的历史,要是放任你出去买船……才坏事呢。”玉纤纤想:云安常年游走民间,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很高,要是放任一个“死人”到处乱窜,那才是大大的不妙。
那年云安和吕颂他们过了云安在燕国的最后一个年,吃了年夜饭,云安把吕齐叫到书房嘱咐了一番,将一封举荐信赠给吕齐,对他说:“今后你的路还是要自己走,这封信你拿着,真遇到解决不了的苦难,再把这封信拿出来吧。”
吕齐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云安又和吕颂谈了半夜,云安把自己即将假死逃走的计划告诉了吕颂,吕颂大骇,但这些年云安处处创造奇迹,吕颂觉得只要云安说出口的话就绝不是无的放矢,吕颂看了云安良久,心中纵有万般不舍,但吕颂知道:云秉初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了,在大海的某个海岛上,有一直在等待他的家人们。
吕颂张了张嘴,终笑道:“千里搭长篷,没有不散的宴席。咱们哥俩能走到今日这一步,为兄已经很满足了。只是你对咱们吕氏一族的大恩大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了……”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呢?若是大姐夫什么时候在这里待得烦了,就写封信过来,我一定派人来接你和大姐过去。”
“好,一言为定。再过几年吧,等齐儿彻底撑起门户,我也就放心了。”
“我的事儿,到时候还请大姐夫私下告知大姐和齐儿,免得他们平白悲伤,伤了身体。”
“知道,放心。”
……
年后初春,某夜。
玉纤纤如约而至,云安正好写完了“遗书”穿戴整齐后,拿出百姓给的百纳被盖在了身上。
玉纤纤打趣道:“没想到你还挺在乎……”指了指云安的百纳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条被子是云安所做功绩的最好见证。
云安微微一笑,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我这辛辛苦苦工作了这么多年,不求高官厚禄,不求金银财宝,临了临了,盖一床百纳被难道还过分吗?”
“不过分。”
“拿来!”云安毫不客气地伸手,玉纤纤将一枚胶囊拍在了云安手里:“准备好了再……”
话都还没说完,云安已经义无反顾地吞下了胶囊,看着云安捂着脖子的痛苦表情,玉纤纤终于明白:对有些人来说,荣华富贵也好,金山银山也罢……哪怕是名留青史,都不足以抵过心中那个人的分量。
原来云安这些年……真的很痛苦,这人没有说假话,这“视死如归”的模样,真的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云安的脸铁青发乌,喉咙里发出“呜呜”声,玉纤纤无奈地说道:“都说了啊,准备好了再吃,这个药有点痛。”
……
玉纤纤开着快艇载云安来到了一片沙滩上,说道:“如果你的定位没错的话,到了。”
云安跳下船,头也不回地说道:“再见,再也不见!”
玉纤纤又好气又好笑,目送云安远去,沙滩上深深浅浅的脚印也被浪花带走……
玉纤纤对着云安的背影说道:“再见了云秉初,再见了,林……”
林不羡和妞妞在妮妮的带领下来到了沙滩附近,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好像抱着媛媛缓缓走来,此时逆光林不羡努力分辨却只能看到那人的身影与金灿灿的沙滩和波光粼粼的海岸所反射出的光融为一体,幸得天空中一朵云的怜惜,暂时遮住了太阳。
林不羡母女三人总算是看清了来人,“嗖”“沙”林不羡手中象征着宪章赋予无上权力的纯金手杖滑落,插到了沙子里……
“娘……”妮妮拾起了纯金手杖,紧紧攥着拔腿去追娘亲和姐姐。
又跑了几步,林不羡头上那顶象征着至高荣誉的女皇金冠也掉落在了沙滩上,妞妞惊呼一声,弯腰拾起随后继续奔跑。
妮妮来报信的时候林不羡正在组织一场盛大的会议,若非如此她是不必手持权杖,头戴皇冠的。
云安见到爱妻早就先林不羡一步奔跑了起来,怀中的媛媛不明就里,吓得直哭。
蓝天,白云。
鸥声刺破了一层一层的海浪声,当然……还有媛媛声声不歇的哭声。
一别经年的林不羡和云安忘我地相拥……
看到娘亲媛媛也不哭了,她被挤的有些不舒服,哼哼了几声之后觉得这样的触感也不错,很有安全感便不再挣扎。
妞妞拉着妮妮随后赶到,妞妞看到熟悉的身影瞬间落泪,对还有些弄不清状况的妮妮说:“二妹,快去见过父亲!”
妮妮一直从母亲和姐姐那儿听到有关于父亲的事迹,但真见到本人还是有些踌躇,毕竟到了她这个年纪正是面对熟人窝里横,面对“生人”很害羞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