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现象显示这场意外有疑点。
换而言之,纯属不巧。
进门的寒暄过后,顾青瓷把档案拿出来放到桌前,递给乔婉婷看。
乔婉婷拿起略微地翻了翻,瞬间明白,她心中想笑,表情却控制得很好。还装不解地问:“……这是?”
顾青瓷坐姿笔挺,扬唇微笑了下,却只是露出一个客气的表情。并没有打算跟她绕圈子:
“傅先生最近资金链缺了个口子,听说凑得并不顺利。在这个节骨眼,我怕您的车祸是人为。”
乔婉婷没说话。
顾青瓷接着:“当然,现在已经查清楚了。确实是场意外。”
撞了个车,乔婉婷在脑震荡那会儿,确实信过是顾青瓷安排的警告。但她很快觉得还不至于这样。
关键回忆起当时的细节。
乔婉婷先停住的脚步,她原先是想让车先过去的,面包车也微微刹了下车,见她让,才继续往前行驶。
乔婉婷因为心里装着急事,脑子糊涂。
明明感觉到此刻车子是准备踩油门要过去了,她还往前想能再快一步。
所以才会撞上去。
虽然定责是司机全责,但乔婉婷清楚自己也是有原因的。
意外被撞和被蓄意撞倒,差别很大。
这件事情无论如何,赖不到别人的安排上。
傅徵一口咬死是顾青瓷安排的,顾青瓷则怀疑是傅徵。
顾青瓷查清楚后倒就事论事,没有刻意栽赃给他……
乔婉婷相信,她是有这个能力陷害的。
乔婉婷低头按压太阳穴,“傅徵只不过想要送女儿出国待个寒假,他刚把申请弄好,后脚就接到税务局电话。”
顾青瓷面无表情,淡淡重复了一遍:“只不过想要送女儿出国待个寒假。”
轻又轻的语气。
略带嘲讽。
乔婉婷也并不完全清楚傅徵在打什么主意。听见她的语气,有些心虚,但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她又继续追问:“他没有理你的警告,税务局就从打电话简单问账,变成直接审查材料。”
顾青瓷笑了下,“傅总没有按章纳税的事情,并不是我的错。”
言下之意,承认这次被针对着查税确实跟她有关系。
乔婉婷讷讷,话既然已经讲开。
她顿了顿,直接说:“小景是个单纯的孩子,很多事情,她不懂,我们也不愿意让她懂。”
“……”
“既然是她爸爸有错在先,那该罚认罚。”
顾青瓷看见她的表情,已经猜到后半句是什么话。
她眉头微拧,指尖敲了敲桌面,淡声说:“乔总,罚款并不是缴给我的。举报违法是公民的权利,就算让小景知道了,您知道,她是一个有正义感的孩子。”
乔婉婷安静几秒。
顾青瓷说:“希望您不要拿小景当底牌。”
虽然这是他们手里唯一能打的牌。
乔婉婷无奈了,天时地利人和,没有哪个优势在自己手里,顾青瓷又不是那些可以用小手段“欺之以方”的人。
沉默片刻。
顾青瓷表情娴静,打破僵局:“傅总的罚额要想在规定期限内凑出来,恐怕不容易。而我手上正好有这个数目。”
“……”
“我可以无偿帮他缴清,钱当做聘礼。”
乔婉婷被她的大手笔噎住,完全说不出话来。
顾青瓷:“补缴税款之后,我还可以出资认股……且不会插手经营管理。”
既然不能相信感情,那就信任利益捆绑。
她拿半副身家作为诚意,总该说明些什么了。
一个偏执的父亲,还是一个自尊很强的大男子主义。
她能做的只有以高姿态打掉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当事业守不住,人脉靠不了,最绝望无助的时候。
再砌个实用且体面的台阶,让他的枕边人以感情递过去。
没有被拒绝的理由。
她的话,让乔婉婷久久没有回过神。
虽然有个恋爱会让女人冲昏头脑的说法,但她自己从来嗤之以鼻,恋爱也好,婚姻也罢,本质上不过是利益交换。
乔婉婷也是希望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对方要脾气好家教好,愿意帮她剥虾壳、切水果,在各方面包容她照顾她的人。
顾青瓷太高不可攀,他们不敢让傅景冒险。
乔婉婷打量着她,长久无言。
“……”
顾青瓷神情清淡,白皙饱满的鹅蛋脸,是温婉而端庄的面相,偏偏一双眼眸长而微挑,点漆般黑。
抿唇不笑时格外凛冽。
周身有种不可轻触的气势。
坐在窗户旁,柔和阳光在她的浑身镀了一层金边。
她等待着乔婉婷开口。
寂静半晌。
乔婉婷嗓音微哑,缓缓地说:“只要你答应,如果将来感情有变故,好聚好散。”
“……”
—
傅景从公交车上下来,她心里紧张起来。
周围熟悉而陌生的环境,宽敞的两条马路,来往全是各种运输车辆,绿化带里植被矮小,放眼望去,空气里肉眼可见的黄沙飞尘,和旁边围起来的施工区彼此相应。
工地上有降尘,突然一阵水雾喷洒过来。
她脑袋一缩,赶忙往对面走去。
这里叫梨花新村,名字听着好听,其实只是一个远郊到边缘的地区。房子全是老破小,房价在本地几乎找不到更低的存在。
傅景的外婆住在这儿。
乔婉婷算是草窝里生出来的金凤凰。
她考上大学,嫁给有钱人,甚至还自己开始学做生意变成女老板之后,也并没有把爸妈接到更好的房子里去。
问就说是这个地方很快会拆迁,户口不能迁出去。
小时候傅景就不懂,不能迁户口跟换个好点的房子住有什么冲突吗?后来才明白,这只是借口之一。
乔婉婷总有无数个理由把这事情敷衍过去。
那么多年,傅景还是第一次自己单独来这个地方,外公外婆家对她来说是个特别陌生、需要提神装模作样的环境。
她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被乔婉婷带着过来坐几个小时。
总穿着看着就很昂贵的洋装,脚上是泛着光泽的进口小皮鞋,端端地坐着,并不说话。
听着妈妈用一种故作平淡的炫耀语气,跟七大姑八大姨们细细讲她的学习成绩,平常要上的课以及老师们的夸奖,再到她平常吃穿用的价格等等。
然后亲戚们总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傅景看,嘴里或夸赞或感叹,把她形容成天上的仙女,皇帝的女儿。
傅景就像一个真公主一样,坐在那儿被大人们的目光顶礼膜拜着。
她来前还会被乔婉婷严格叮嘱,不能跟那些表亲玩。
甚至不能笑。
因为她不笑的时候还好,一旦笑起来,会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
“……”
乔婉婷把女儿装饰成公主,带回家省亲,实则是耀武扬威的意思。
她会给亲戚们带礼物,但都是她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东西,还会用言语包装得很昂贵。
傅景知道乔婉婷讨厌外公外婆,却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后来。
外婆趁着她的妈妈不在身边,突然问了句:
你奶奶用针扎过你吗?
幼年的小傅景只是怔愣,摇摇头说没有。
她外婆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赶紧劝你妈妈给你生个弟弟,不然你爸爸很快该不要你们了。
傅景当时都没能理解出这话的逻辑关系。
她是傅家老人日盼夜盼的掌珠,傅徵的心肝,妈妈的宝贝。
没弄懂生个弟弟代表什么意思。
长大之后,她再仔细想想,总觉得在那段回忆里,老太太说话的神情里有种对她的莫名恶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
傅景攥紧双肩包垂下的带子。
外公几年前因为脑梗去世。之后,没有退休金的外婆全靠女儿赡养,跟亲戚也很少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