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思忖,这些年的多方周旋,无数个殚精竭虑的日夜下,自己在大燕皇宫早有立身之本。
她擅推波助澜,放出诱饵,在背后静静地等着猎物踩坑。且费了不少功夫,才让那个侍女经受不住刺激。不然凭紫苏,怎么会有闯进她的寝室烧她旧物的本事。
千算万算。
只是没料到,今夜傅景会来找她。这个小郡主分明还在生气——自己没陪着她过节。
时间差不多了。
上药之事,顾青瓷也没有让给别人做。她幼年在深宫缺少照料,寒冬日子,曾经因为烧柴被火烫伤过。
深切知道这份痛。
顾青瓷垂下眼,仔细地帮傅景包扎伤口。
她不明白,眼前这个习剑也没有多几分灵敏、练琴都嫌手指头的小姑娘。
怎么会有勇气扑到火盆前抢东西。
这双手,从没提过比茶杯更重的东西,
她多握一会儿剑,便要破皮起茧的细嫩掌心。现在被烫得惨不忍睹,竟然还能笑着安慰自己说不疼。
顾青瓷始终不怎么说话。
她长睫低垂,小心翼翼地帮傅景手上药包扎完毕。
也不是一次两次……
但凡撞见自己出事,这软软的娇气包就变成了横眉怒目的猛士,不管不顾的,连拿着马鞭抽打凤驾的混事都做得出。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偌大的屋子里悄无声息。
傅景在她的沉默里不敢贸然开口。
又静待会儿。
那两只裹着纱布的小手,握住了顾青瓷的手。旋即一个温软软身躯主动依偎过来。
毛茸茸的发顶,还在她脖颈间若有似无地蹭了下。
痒痒的,让人心尖都颤。
近些年,傅景极少对自己有如此亲昵的举动。
顾青瓷面色不动声色,呼吸却不由微顿,放缓许多。静片刻,她唇角噙笑地问了句:“郡主是在安慰我吗?”
傅景有点难为情,憋半天才讷讷应了声,又问:“会有用吗?”
“当然,能被郡主抱一抱,哪怕落在火里烧的是自己,都不在乎了。”有些不太正经的含笑语调。
傅景眉尖微微蹙了下。
像无数细针在的疼痛感,在药膏的浸润下略微平缓下来,她轻轻舒了口气,忽然小声问:“姊姊,你之前是不是偷偷欺负紫苏了?”
顾青瓷怔愣。
抬眸,对上她那双经年不变的清澄杏眼。浑身防备立不起,她便放松的,嗯了声,又说:“请郡主责罚。”
温柔清淡的语气,像只在问她宵夜想吃什么。
紫苏曾在顾青瓷落魄时屡次讥讽,给她使小绊子。
既然如今她得势,必将找机会报复——
最重要的是,她也需要让自己,显得没那么会忍辱负重。
燕国的皇帝年纪不大,那文弱而俊秀的无害相貌下,实则是个心思狡诈、非常多疑的人。他也仅仅在妹妹景星郡主的面前,才是一副不拘小节的爽朗哥哥模样。
顾青瓷必须让燕帝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洞察把握感,才能多获得些他的信任。
一个跟宫女暗暗斗法,险些连母亲遗物都被烧毁的女人,就算暂时有些权势,长久之后,又能有何出息?
顾青瓷没料到,傅景能猜出是她在背后逼紫苏。
这小郡主一直温吞善良、爱玩爱热闹,没有半点读书人及上位者的深沉自矜。
顾青瓷清楚,她是个极聪慧的孩子,却也有些时候,会觉得还是小瞧她了。
傅景见她承认,还在正正经经地要自己降罪。
不由暗暗撇了下唇。
也没多问,低声嘀咕着道:“哪儿敢责罚您。”顿了顿,又说,“紫苏刀子嘴豆腐心,本性不坏的,只是容易控制不住脾气。我会将她打发走。”
“打发走吗?”
“嗯,给份嫁妆,让她出宫后嫁个人使劲撒泼。别搁在顾大人跟前碍眼了。”
顾青瓷显露出一点淡淡笑意,还没来得及说话。
窝在她怀里的傅景,忽然开口道:“姊姊,我若出嫁,便也不能住在宫里了。”
顾青瓷应了一声,低头看她。
抬手帮她把鬓边微挡眼的碎发撩到耳后,柔声说:“郡主还小。”
傅景:“小吗?前几日我不肯习字,姊姊好像不是这样说的。”
顾青瓷道:“看书习字,五岁启蒙不早,嫁人之事,二十岁也不晚。”
时光荏苒,傅景已经懂很多事了,比方说火神节的讨姻缘……她宁愿去前朝喂动物也不想凑这热闹。
许了亲之后便要分开吧?
她其实没有理由一辈子缠住顾青瓷。
“二十岁吗,其实也很快便到了,”傅景左手摩挲,轻轻在她掌心挠了下,用天真的语气说,“想要长大嫁给姊姊……”
长睫扑闪了下,她微抿唇,极力用无辜的模样隐藏着紧张试探的眼神。
片刻寂静。
顾青瓷呼吸顿住,几乎是瞬间,想到她在床底暗格里藏着的那些民间话本。其中有两册被郑重地收在锦袋里,写的是女女之好。
她一向拿傅景当孩子,以为她看个新鲜。
对此装作不知罢了。
顾青瓷沉默半晌,她嗓音微哑,以指尖轻轻抵住她的唇瓣,“郡主,有些话是不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