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专业考试时间不同,最早考完放假的是法语系。
天依旧阴阴的,寒气凛冽,最后一门课考试结束了,铃响不久,程苏然背着包走出教学楼,习惯性拿出手机,点进微信。
消息列表一片死寂。
啊,她忘了。
忘记姐姐不要她了,忘记合约已终止。
看着那灰黑色头像,看着停在七天前的记录,程苏然心里发苦,鼻头泛酸,她不敢发任何消息过去,怕看见红色感叹号。
吹了会儿风,她收起手机,往宿舍楼方向走。
这几天,程苏然很自觉搬回了学校住,告诉自己是为了好好复习,准备考试,但她猜,她若是不尽快滚出来,就要遇见下一只住进去的金丝雀了。
想到这些,她心头刺痛,还是没有办法骗自己不在乎……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有那么一瞬间,程苏然以为是江虞给她打电话,然后意识到可能性为零,情绪又低落下去。
说不定是姑姑呢?
她苦笑着掏出手机看了看——
田助理!
“喂?田助理?”程苏然迫不及待接通,极力克制着语气中的兴奋和期盼。
电话里传来女人公式化的声音:“程小姐,你考试结束了吗?我大概还有十分钟到你学校门口,你现在就出来吧。”
“怎……怎么了?”
“有事。”
说完便挂了。
程苏然停下来,握着手机愣了会儿神,心里直打鼓,那点兴奋雀跃荡然无存。
她调转脚步,往校门口去。
从教学楼附近到学校大门不远,但也要走个七八分钟,程苏然加快步伐,几乎是小跑着,远远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车停在花圃边。
车身被花圃和石雕挡住,隐晦不起眼,她跑过去,轻轻敲了敲窗。
门开了。
田琳坐在里面,冲她点了下头,“程小姐,上来说吧。”
程苏然乖乖钻进去。
不待人开口,她目光搜寻一圈,并没有看见江虞的身影,急迫地问:“姐姐呢?”
“老板还没回国。”田琳面不改色地扯谎。
程苏然眼睛里的光熄灭了。
她像只放掉气的皮球一样瘪下去。
“程小姐,老板让我把这个给你。”田琳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脸上扬起职业化的笑容。
“什么?”
程苏然接过来看了看。
是一张盖了红戳的支票。
个,十,百,千,万……她愣愣地数着那串零,还没数完,目光落在了大写数字上。
贰佰万元整。
第72章
两百万。
程苏然默念数字,怕自己看错,又认真数一遍那串零,确认是两百万人民币。
她脸色唰地惨白,抬起头,喃喃问:“这是什么意思……”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分手费?补偿款?
“程小姐付出宝贵的时间和精力,陪在老板身边这么久,不仅充分提供了情绪价值,还救过老板的命,理所应当得到这份酬劳。”田琳把准备好的话说出来,像个完美机器人,笑容空洞又公式化,毫无情绪波动。
微笑之下藏着无奈的叹息。
太狠了。
换做是她,被喜欢的人这么对待……不,她不会被包养,不会喜欢上金主。
她二十岁时,无忧无虑念着书,学费不用操心,生活费管够,成绩尚可,与前男友感情融洽,生活一帆风顺,与程苏然完全两样。
田琳有点心疼这个女孩。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听到答案那一刻,程苏然如遭雷击,心终究是碎得四分五裂。
她木木看着田琳,张了张嘴,喉咙突然哑了。
田琳平静与她对视。
半晌,程苏然低下头,咬住了嘴唇,肩膀不受控地颤抖起来,两行滚热的酸泪滑落脸庞,重重砸在支票上。
她偏过头,长发挡住脸。
两百万呢。
再加上这半年的合约费、零花钱,总共两百六十万,够在江城边缘地段买套小房子,而在她家乡陵州,可以买整整四套大房子——她是俗人,只晓得用房子衡量金钱的价值。
钱来得真容易。
多少人累死累活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个数。
而她,只不过脱了衣服躺下,区区半年时间,就从穷学生变成了小富婆。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有什么可抱怨的?她有什么资格难过?
说难听些,她就是个……
想到那侮辱性词汇,程苏然心头刺痛,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田琳心揪了起来。
以往面对那些女孩子,她只当做是工作的一部分,完成任务就走。而今天,坐在这里面对程苏然,她有了私人情绪,觉得自己是在“犯罪”。
“恶人”难做,却不得不做。
“另外,程小姐,马上放寒假了,你可以继续住在酒店,直到开学。那辆车送给你,明天我们就去办过户手续,考虑到之前我以小姨的身份去过你宿舍,那么演戏演全套,到了学期末我还是会去帮你收拾东西,直到你毕业。除这些之外,你和老板之间不再有任何联系。”
田琳语速极快,生怕自己说到一半哽住,完不成任务。
太折磨了。
这比让她杀鸡剖鱼还难受。
“是姐姐的意思吗?”程苏然抹了把脸,抬起微红的泪眼。
田琳愣了愣,“是。”
程苏然抽着气,自嘲一笑:“既然不能联系了,为什么还要帮我考虑这么多?就不怕我撒泼打滚、纠缠不放么?”
“不,这只是老板的行事风格,她对女孩子一直很宽容,尤其是年纪比自己小的。稳妥善后,好聚好散。”田琳反应很快,知道该以怎样的立场和态度去回答,这终究是公事,容不下她的私人情绪。
程苏然一字一句道:“我要见她。”
“有话我可以替你转达。”
“我要亲口跟她说。”
“抱歉,程小姐,老板不想见你。”田琳摇头。
程苏然心一颤,抿紧了唇。
眼前这人代表江虞,或许能表达清楚江虞交代的字面意思,但在这之外,还有藏在心里的,沉在眼底的,是是非非,只有亲眼见到江虞才能窥探一二。
那天太仓促,是她没能沉住气,但她不后悔。这些天虽然心碎难过,却是几个月以来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终于可以平视江虞了。
“为什么不想见我?她在害怕吗?”程苏然哂笑。
女孩咄咄逼人却稚嫩的模样,像是走路还不稳就龇牙咧嘴吓唬人的小兽,看着只让人心疼和无奈。
田琳努力维持着笑容,依旧摇头:“因为没必要见面了。老板很忙,做事喜欢速战速决,程小姐,我提醒你,死缠烂打不好玩。”
程苏然紧咬牙关,眼睛又红了几分。
脑海中回闪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无数个温存的夜晚,安抚的吻,枕边的轻语,细微的照顾,还有“姐姐喜欢你”,很多很多……画面碎裂成渣滓,嵌在她血淋淋的心上。
都结束了。
“谢谢,酒店我就不住了,车不需要,演戏也不用,我自己可以处理。”
程苏然低下头,将支票揉成一团,不轻不重地扔给田琳,开门下车,像幽灵一样朝学校大门飘去。
……
傍晚时分,天空飘起毛毛细雨。
室内暗沉沉的,没开灯,江虞独自一人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朦胧雨雾,阴仄的光晕洒了她一身。
——笃笃笃
办公室大门开了。
田琳探身进来,扫视一圈,目光落在窗边孤寂的身影上,轻手轻脚走过去,“虞姐……”
“她怎么样?”江虞侧过脸。
“精神状态还好,考试情况我没问,你交代的话我都带到了,但是她拒绝接受。”
“钱呢?”
田琳迟疑片刻,从包里拿出皱巴巴的支票,递过去,“变成这样了。”
江虞垂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