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抽泣声传入耳朵,江虞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裴初瞳哽着哭腔说:“可可,饭不吃了,我现在在首都……”
“你别哭,怎么回事?”
“我爷爷没了……”
……
ICU病房外,裴初瞳蹲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呆滞的双眼里流着泪。
几分钟前医生刚宣布病房里的老人脑死亡。
月初,爷爷旧病复发进了医院,情况时好时坏,而她在剧组里抽不开身,这么多天都没能回来看望。今天新电影杀青,她刚回江城,打算收拾一下东西,好好休息一晚,明早飞过来。
今天早上她给家里打电话,奶奶很高兴地说爷爷能自主呼吸了,还能坐起来跟人聊天。
谁知到了中午,病情急剧恶化,医生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
彼时她刚走出江城机场。
爷爷躺在ICU里,浑身插满了管子,强撑着一口气,硬是等她赶到病床前,看了她最后一眼,才安心离去。
她在病房里崩溃痛哭。
那一瞬间,她满脑子都是自责,如果自己能早点回来,或许爷爷看见她,心情好了,病也就好了呢?
父母亲戚们都在商量着后事,奶奶因为哭晕过去而躺在普通病房里,裴初瞳就这样靠坐在墙边,像只没有灵魂的木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走廊尽头而来。
“哎,小阮来了。”
“小阮……”
亲友注意到了来人,声音此起彼伏。
“裴叔叔,爷爷呢?”低沉沙哑的女声,透出些疲惫。
裴初瞳耳尖微动,猛地抬起头。
女人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长发低束在脑后,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面容清瘦,轮廓冷硬,依旧是那不苟言笑的样子。
呵。
阮暮。
她终究是又见到她了。
“一直在等你,没等到,刚走不久,你去看看吧。”裴父沉痛叹气,指了指病房。
阮暮拔腿冲进去,来到床前,只见老人静静躺在那里,神情安详,干瘦的手臂露在外面,皮肤尚有血色,更像是睡着了。
“爷爷……”她哽咽地喊。
眼泪止不尽往下流,阮暮站直身体,缓缓抬起右手,冲老人的遗体敬了个军礼。
然后“咚”地一声跪了下去。
于她而言,裴爷爷恩重如山,今天自己来晚了,没能见到老人最后一面,留下的是一辈子的遗憾……
如果当年没有坚持离开就好了。
跪了许久,阮暮颤巍巍站起来,抹掉了眼泪。这会儿裴家人已经联系了殡仪馆,护士也进来了,她不舍地看了老人一眼,转身出去。
裴初瞳蹲坐在角落里看着她。
四目相对。
[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以后我们各自安好。]
[我接受你的任何决定。]
回忆汹涌而出,往事在眼前浮浮沉沉,彼此仿佛还是当年的模样,一晃,又回到了小时候。
阮暮嘴唇动了动:“瞳瞳……”
她蹲下来。
裴初瞳只是看着她,不说话,红肿的眼眶里含着泪光。
阮暮试图伸出手去触碰。
裴初瞳身体缩了缩,阮暮伸出一半的手悬在空中,僵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半晌,她默默收回了手。
……
裴爷爷的遗体被运送至殡仪馆,经过商议,裴家人将告别仪式定在后天上午。
这两天阮暮就住在裴家。
不同的是,以前她与裴初瞳自小住的那间房,已经成了裴初瞳一个人的房间,如今她只能暂时住在客房。她在一楼,裴初瞳在二楼。
第一个夜晚,谁也没找谁。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白天裴初瞳更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不见人,水米未进,急坏了裴父裴母。这边要操办丧事,安慰奶奶,那边要担心女儿,忙得团团转。
从黑夜到黎明,从黎明到黑夜。
裴初瞳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大脑里全然空白,好像自己的魂魄丢在了什么地方,不知是因为爷爷去世,还是因为见到了阮暮。她仰面盯着天花板,只觉得连呼吸都是不存在的。
——叩叩
“瞳瞳,可以开门吗?”外面传来阮暮的声音。
“我是木头。”
裴初瞳猛抽了口气,身体瑟缩起来,又舒展开,一个挺身撑起手臂,踉跄着跑过去开门。
阮暮捧着托盘站在外面,托盘上是一碗香气四溢的面条。
“瞳瞳……”
她眼中流露出欣喜。
裴初瞳睫毛轻颤,侧过身,让她进来,“砰”地又摔上门。
声响震得阮暮手臂一抖。
她走到桌前,弯腰放下托盘,“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煮了你以前最喜欢吃的打卤面,多少吃几口吧,别让叔叔阿姨担……”
话未说完,裴初瞳冲过来抱住她,突然失声痛哭。
“混蛋……你到底去哪里了……现在才回来……爷爷想见你最后一面……臭混蛋……我、我也想见你……”
阮暮浑身一僵。
抬起的手臂缓缓落下来,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后脑,像小时候给予她安慰。
“我……”
“对不起,”阮暮眼眶泛红,“有件事我想向你坦白。”
裴初瞳抱紧了她。
“其实我是爷爷捡回来的。”
第91章
九八年夏天,雨水出奇的多,从六月中旬开始暴雨不断,长江各站水位警戒线一超再超,终于在某天夜里,洪水以迅猛不可挡之势冲向沿岸村庄。
那时候阮暮八岁。
家里房子离岸堤较远,洪水淹过来势头已经小许多,但那股冲击力仍让人不堪承受。房子摇摇欲坠,一家六口被冲散了,年幼的阮暮在水中挣扎着抱住了一棵冒头的树。等来救援的时候,整个村子变成了海洋,一位解放军人划着小艇把她救了下来。
救她的军人是裴爷爷战友的孙子。
洪灾过后统计伤亡人数,阮暮的家人全部遇难,她在救助站度过了整个夏天,然后遇到了去看望战友的裴爷爷。
裴老爷子一看见她,就觉得这小姑娘跟自己有缘,喜欢得不得了,想起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女也是这般大,又可怜她失去亲人,便将她带了回去,收养在身边,对所有人说是远房亲戚的孩子。
为她解决户口,供她吃穿、念书,正好与同岁的裴初瞳做玩伴。
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一起吃饭睡觉,比亲姐妹还亲。
长大后,阮暮顺利考入军校,随后又去当兵,她发誓要报答裴爷爷,要一辈子保护裴初瞳。
二十三岁,她从部队退伍了。彼时裴初瞳在演艺圈混得风生水起,某次出席活动,不小心被粉丝扑倒在地,扭了脚,气得裴爷爷要给她换保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阮暮主动提出给裴初瞳当保镖。
恩情无以为报,她甘愿陪伴,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对裴初瞳动了别样的心思……
罪恶感让她慌乱,努力藏起所有情绪,做个木头,可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裴初瞳对她也有一样的心思。
阮暮始终觉得自己不配染指恩人的孙女。
尤其她们还都是女人……
于是她拼命躲藏,裴初瞳就拼命追逐,两人像打游击战似的,直到五年前,彻底分开。
阮暮走得十分决绝,切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仅每个月给裴爷爷寄信打钱送东西,老人家年纪大了,管不了孙辈的事,也就由着去。
直至今天。
说完了全部,阮暮静默不语,屏息等待着“审判”。
“你终于肯承认了是不是……”裴初瞳泪流得更凶了,一拳头砸在她肩上,“混蛋!”
“为什么你那么听话?说走就走,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到处找你……”
当初阮暮离开后没多久,裴初瞳冷静下来,觉得或许对方真的有难言之隐,自己不该那么冲动。一开始她拉不下脸去找阮暮,便向家里人打听,可是谁也不知道阮暮在哪里,连寄送东西的地址都是中转代收点,阮暮就这样失踪了。
这五年,每天度日如年,万分煎熬。
失去了阮暮,又失去疼爱她的爷爷,所有伤痛带来的情绪都在今天爆发,于她而言,只要阮暮回来,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到底去了哪里啊……”裴初瞳泪眼朦胧地望着她。
阮暮也红了眼眶,低声说:“我在南方海边开了间民宿。你以前说……很喜欢大海,老了就去海边开一家小客栈,吹吹海风,喝点小酒,看日出日落……”
裴初瞳浑身颤抖,埋脸在她颈边蹭了蹭,哽咽着说:“不许走了,不许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