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从过年没回家开始。”她家里的事,孙舒雪多少知道些,之前没少跟她吐槽那个奇葩十三点大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孙舒雪晓得她对家人尤其软和,也没怎么劝她要如何如何。
过年没回家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沈证影一五一十讲了,从钱清没事老做媒、元旦时江语明看不过去讽刺几句,到沈卫国坚持要明明道歉,她坚决不肯。谈不拢干脆不回家过年。
孙舒雪听得惊讶极了。她们研究心理的总说人有可塑性,会自我成长,有潜力可发挥,可谁都知道,这些全是理论上积极的看法。她们见过很多人,很多学生,有些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确实做出行动加以改善,那些是极少数。绝大多数的人要么不自知,要么就像沈证影这样,知道了也毫无办法。
她以为沈证影这辈子唯一的软肋就是父母家人,不成想,就过个新年的功夫,一切都变了。
“你行啊你,不过不回家怎么不告诉我,年夜饭可以带明明来我家吃呀。”
“就是知道你会叫我们去,不想麻烦你,也不想打扰你和老刘的二人世界。”秉承能不打扰别人就不打扰别人的原则,沈证影宁可和儿子两人在家,也不会带他去孙舒雪家里。“我们俩在家吃火锅,吃得挺好的。”
念叨沈证影几句,孙舒雪又问:“那你突然容光焕发又突然消沉是怎么回事。”
“我哪有消沉。”
“这得问你,自己瘦了感觉不到嘛。别告诉我你在减肥。”
沈证影表现出意外惊喜之色,左看右看自己,“我居然瘦了……”
孙舒雪静静看着她演,“要不是明明让我找你散心,我以为你谈恋爱又分手了。”
“……”冷不防孙舒雪那么直接,沈证影哑然。
“不过也难说,你恋爱再婚,明明应该不会阻止。”
“他一直懂事,为我着想。不会阻止。”
面对孙舒雪的诚挚关心,沈证影突然有一种想告诉她真相的冲动。与孙舒雪相交多年,深知她为人仗义豁达,如果孙舒雪不可信不可说,那世上能信能说的所剩无几。
可要是告诉她自己为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神魂颠倒,无异于出柜。两人毕竟同校,在不确定孙舒雪想法之前,不是没有风险。
她犹犹豫豫,欲言又止,一会儿激昂,一会儿退缩,看样子是真遇到难事,孙舒雪想到好几种可能,脸色变了几变,“你不会得了什么奇怪难治的毛病吧?”
“去年体检我们一起去的,之后没检查过。就算有也不知道。”
“那是有小姑娘抱着孩子上门认明明做爹?”
沈证影吃不消,险些打翻杯子,“你想到哪里去了。”
“难道你发现自己看上老刘了?还是说你发现自己看上我了?”
这回沈证影没有否认,非但没否认,还露出迟疑的表情。孙舒雪一惊,心里面咯噔一下,“你真看上我啦?”
“不是。”
“是老刘?”
“怎么可能。”
沈证影看她一眼,吞吞吐吐地问,“如果有天你发现真正的我跟你见到的我不一样会怎么样?”
“你整过容还是换过脸?一点也看不出来。”
“……”
“哎,不逗你了。”孙舒雪放下杯子认真说道,“沈证影,亏你还是副教授,怎么问出这种小儿科问题。这年头谁不是戴着几张面具出来走动,又有几个人能展现真实的自己。认识自己,成为自己,全都需要过程,也需要付出代价。如果我的朋友能发现更真实的自己,那是好事,为什么我不能重新认识一下?”
第78章 Chapter 78
H大心理系招牌并非浪得虚名, 无怪孙舒雪能在学生间有如此之好的口碑,与她为人通透豁达脱不开关系。
沈证影扪心自问,她时常顾头不顾尾, 很多事有心无胆, 想想而已, 没被事情打败, 先把自己劝退,不管哪方面都做不到孙舒雪的万一。
自己是这个样子,乐意交往的朋友却都具有她想有没有的品质。
无论是面前的孙舒雪、谢雅然, 还是胡籁, 全都不乏热忱与磊落,就是江语明也比她干脆果断, 敢爱敢恨。
不管什么事, 从她们嘴里说出来,好像就是理所当然, 天经地义。别人恶意的评价、周围人可能的阻拦, 统统与她们没有关系。
沈证影望着孙舒雪久久无言, 眼眸中震动、感慨、欣赏、向往, 一览无余。
单看这眼神, 谁会想到她是个平常穿麻袋,戴大黑框眼镜, 四十来岁的中年女性呢。
分明彷徨单纯如少女。
孙舒雪笑一声:“不要太感动。如果你的所谓真实是虐待动物或是利用职务控制学生,那我不想认识。”
“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跟学生保持距离还来不及。”沈证影抗议道。
孙舒雪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模模糊糊的,并不真切,说出来的话却是:“才发现你没戴眼镜, 也没穿成个麻袋,果然有问题。”
“那不是放假了嘛。”
“之前我们休息天出来你也是那身打扮,严谨得不得了。”
忽然间孙舒雪抓住了那个念头,沈证影最不对头的地方在于她此刻的话语举止乃至表情,比以往稚嫩,又不是刻意装嫩,在心理学上叫退行。让一个人退行,通常不是遇到惨事,就是恋爱了。
恋爱中人最容易产生退行行为,沈证影尚未自觉。加上她一会儿春风得意,一会儿沮丧落寞,又改善了穿衣风格,怎么看都是像谈恋爱。联系之前好几次在学校里看见她和一个年轻小姑娘一起,孙舒雪心里已有了预判,连沈证影“发掘真实自己”的起承转合一并设想到了。案例见多了,这类事情大致的脉络基本一致,猜不到全部,也能猜到七成。
很意外,孙舒雪没有感觉到所谓的震惊或是惊涛骇浪,相反有一种“果然是这样”的恍然。比起沈证影即将倾吐的“真实”,还是自己的“恍然”更出乎她的意料。
因为工作关系,她们谈论过好多次性少数人群,平时接触也多€€€€不论是学生、个案还是论文里的一组数据,她从未设想过自己的朋友会是其中一员。
这么一想,倒是觉得合情合理,前后串联起来什么都能解释得通了。大概只有隐藏至深的深柜才会日常给人不管如何始终云遮雾绕,永远无法真正企及内心深处的感觉。
不过猜归猜,孙舒雪没有自作聪明到越俎代庖去拆人柜门,反而主动和沈证影聊些家事,让她多些时间去思考到底要不要讲。
“还记得有一次你跟我说爱情难能可贵,遇到了跑不掉,跑掉太可惜嘛?”当两人再度将话题转回江语明时,沈证影踌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