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是何等人物?要捏死一个夙县小门小户,岂不是易如反掌?甚至都不用她老人家亲自动手。
童少悬自小身体不太好,心无大志,只想活得久一些。
算命先生说她活不过十岁,如今已经十五,她便给自己多一些希望,若是能够入仕,哪怕只做个小小的闲职,也不枉此生。
她没有宏图野心,却也不该沦为长公主的玩物。
她还没恋爱过呢,还想着能遇到一心人,携手度此生呢……
“童娘子。”
陶挽之从画舫中出来,站在木梯之上,邀她上舫:
“殿下等候多时了。”
“好……”
童少悬提裙蹬上木梯,心里盘算着,长公主今年已经四十岁,若是能再活二十年,已经算是长寿。
可二十年后她童少悬才是壮年,熬到那时候,说不定还能余下十年自由的光景。
惨是惨了点,但起码能保全童家周全。
登上画舫时,被长孙岸几番话弄得惶惶不安,思绪已经飘到二十年后的童少悬告诉自己,一切以大局为重。
画舫上包括童少悬在内,只有三个人。
陶挽之接她上来之后,便到舱外的敞棚站着了,中舱内只留着长公主和童少悬。
长公主跪坐于案几之后,案几上架着一个竖起来的木板,木板后夹着纸,看上去是块画板。
长公主让童少悬坐在她对面,轻轻地将手中的墨锭磨开。
“你叫什么名字。”长公主亲切地问她。
“民女姓童名少悬。”
“小字呢?”
“小字……阿念。”童少悬第一次见到陌生人上来就问小字的。
“可有表字?”磨出的墨汁沿着倾斜的砚台面流入小方池中,汇聚成一滩浓黑。
询问大苍女子是否有表字,便是在问询这位女子是否有考科举入仕途的意愿。
一般百姓家的女子只有名字和小字,不取表字。只有有为官意愿的女子,才会让长辈赐或者自己取表字,以方便同僚称呼。
这是大苍独有的风气,据说前朝很多女子连名字都没有。
“民女表字长思。”童少悬如实回答。
长公主从笔山之上取下一支笔,轻声重复道:
“阿念,长思……”
平日里只有最亲近的家人和友伴才会称呼她的小字和表字,如今被第一次见面的长公主念及,童少悬有些坐不住。
长公主执笔在纸上书写着什么,坐在对面的童少悬看不到。
书写了几番,童少悬从她手中的动作推断,她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画。
长公主沉水一般的眼眸转向童少悬的脸庞,静静地看了一眼后,回到画纸上,继续画画。
她在画我。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童少悬暗暗挪了一下身子。
“你是昂州夙县人?”
“是……”
“母亲可是宋桥?”
“这的确是家母的名字。”
“你外祖母也住在夙县吗?”
“外祖母和外祖父住在夙县临近的€€县。”
“€€县啊,那也是个好地方。那儿是不是有座灵修山?秋景特别美。”长公主手中画画的动作滞了半晌,有些费劲地将思绪重新拉回来,继续追问童少悬,
“长孙胤……你的外祖母,和你外祖父的感情还好吗?”
童少悬算是听出来了,长公主该是和她外祖家有些前尘旧事,这才将她叫来,不断追问。
也不知这旧事是好是坏,是恩是祸……
童少悬觉得实话实说比较妥当:
“外祖母和外祖父感情一向和睦。”
“是吗。”长公主眼神黯淡下去,笑容也有些许勉强。
之后的一炷香时间里,长公主再也没说一个字,童少悬干坐着,如芒在背。
好在最后长公主画完画,就让童少悬走了。
临走时,长公主将画送给童少悬,双手交叉在下巴之下,问她:
“像你吗?”
童少悬看画中人,像她又不似她。
隐约能从一笔一顿之间,看到属于另一个人的影子。
卫庭煦看向身边的长孙燃:“你们长孙家终于向我们卫家下手了?
长孙燃(抹汗):“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
第14章
酒凉了,卫慈依旧坐在原处,透过小窗眺望摇星湖星星点点的湖面。
陶挽之送童少悬下船之后,返回来,帮卫慈将画笔笔锋浸入笔洗内清洗。
“殿下还饮酒吗?”陶挽之问道,“若是还饮的话,我这就帮你烫一烫。”
跪坐的姿势有些久了,任谁都会觉得酸麻。
但卫慈一直没有改变姿势。
这感觉似乎让她回到了十五六岁,与童少悬现在相同的年纪时,每日需要跪坐在案几前,读《帝聆》阅史籍,接受繁杂又枯燥的储君教育。
从日出到日落,还有不断的考试在等着她。
那时的她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学习是件繁琐无趣的事儿,甚至能心甘情愿跪坐在那儿一整日。
因为,每日她都能见到她的老师。
老师的谆谆教诲,犹在耳边……
“挽之。”卫慈没回答陶挽之的话,反而丢回来一个问题,“你可知道这摇星湖的由来?”
陶挽之也不再问了,主动去烫酒。
“摇星湖的由来,似乎和长孙氏有关?”
“嗯。摇星湖这儿曾经名为摇星府,是长孙氏在博陵的府宅。长孙氏嫡系一脉离开博陵后,此处被拆填成了湖。一晃,也有二十多年了。”
陶挽之将烫好的酒端回来,帮卫慈倒满。
“殿下很少和我说这些。”陶挽之单手握住酒杯,端起,另一只手托着自己的手腕,“小心,有些烫。”
卫慈接过酒,一饮而尽。
陶挽之想要把酒杯拿回来接着倒酒时,卫慈说:
“摇星府是我拆的。这个摇星湖,也是我填出来的。”
.
童少悬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她原模原样地从画舫上下来时,将长公主的画展开又看了一遍。
结合方才发生的事,她心里有些猜测,也不能确定,心事重重地往雅聚的方向走,回去寻长孙岸。
没想到一路心思飘忽,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没走回雅聚之处,倒是被几块屏风围在其间,隐约能闻到些饭菜香味。
她居然转到后厨来了。
童少悬四处找路,没想到这临时搭建的庖厨堪比迷宫,转得头都晕了也没转出去,倒是撞见一出好戏。
屏风之后,有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唤了一声:“阿慎。”
“二姐。”唐见微正要准备鸡肉冻,没想到唐玲琅带着张六娘那群小姐们寻到这儿来了。
唐玲琅今日打扮得分外娇贵,从头到脚都是崭新的服饰,并不忌讳家中刚刚办完丧事,她应当在热孝期间,反而穿得花枝招展,明艳妖冶。
“哎,阿慎,你怎么能干这些粗活。”
唐玲琅眼里含着泪,看着被固定在桌上的活鸡,连连摇头,
“你该随我回去。就算你耶娘过世了,还有我耶娘可以照顾你和大姐啊。你们这一走,可知道阿婆有多担心?”
唐见微“哦?”了一声,反问道:“多担心?”
唐玲琅道:“自然是夜夜记挂着你们的安危,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唐见微笑道:“请二姐回去跟阿婆说一声,我被长公主殿下募为家臣,以后便跟随长公主左右。让阿婆她老人家不用担心,我自己的事,自己会料理好。”
唐玲琅长长地叹了一声,侧过身:“你可曾想过,殿下这儿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你再殷勤,也未必能进到殿下的眼里啊。你啊,不过是个在庖厨里干粗活儿的下人罢了。”
余光之中,唐见微发现唐玲琅的发髻上有一个熟悉的金簪,定睛一看,那镂花金簪正是她阿娘留给她的嫁妆之一!
当初她房内所有的私人物件都被杨氏收走,居然连她阿娘留的嫁妆都不放过。
还给了唐玲琅,让她戴着!
唐见微一口浊气疯狂上涌。
唐玲琅自然是特意戴来给她看,让她生气的。
唐玲琅见唐见微僵着脸,知道她看见了,嘴角浮出得逞的笑意。
正要继续奚落她,唐见微的表现千变万化,已经换了张笑脸出来,对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