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观秋回忆了一番,懵懵懂懂道:“穿着石榴裙的小娘子,是她,被带走了。”
“石榴裙……”唐见微记得,童少悬出现在长公主赏春雅聚之上,被她吓晕的那次穿的就是石榴裙!
童少悬,真的是她被带走了吗?可是这个点钟难道她不应该在书院吗?
是了……今天是她书院每十日一天的休假,她在家。
童少悬帮她顶罪了吗?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唐见微脑门上出了一层汗,完全想象不到若是童少悬这样脆弱的小身板被审讯一顿,甚至是关入牢房之内会有什么后果。
怕是会折了半条命!
唐见微让紫檀在家照顾姐姐,扭头便向门口走。
去衙门!
刚走到门口照壁处,却见童少悬和童家的一行人回来了。
唐见微“咦”了一声,本是惊涛骇浪般的心绪在一瞬间被冻住了。
这就回来了?
所以……没事?
走在最前面的童长廷看向唐见微的眼神相当一言难尽,似乎有很多话说,又不便开口。
不止是他,童家所有人都是如此。
唐见微顾不上这些眼神,目光从众人之间钻进去,死死地抓住脸色惨白的童少悬。
童少悬对耶娘和兄长们说:“你们先进去吧,我和唐见微说几句话。”
唐见微仔细听她的声音,似乎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所以县令并没有为难她?但若是什么事也没有的话,为什么童家人脸色和她一样这般难看?
全程挽着童少悬胳膊的童少潜并不想走,死死抠着她手臂的动作一点儿都没松懈。
“三姐,去吧。”童少悬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童少潜只能作罢,慢慢放开她。
宋桥完完全全被焦虑笼罩,一刻都不想离开女儿,但是童少悬一再坚持,她也只好示意大伙儿先退去。
童家人从唐见微身边一一走过,只留下她们两个。
童少悬靠在照壁上,问唐见微:“怎么了,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欠你钱了吗?”
唐见微见她面无血色,可说话又相当自如,不像是被县令责罚了。
好像第一次见到童少悬的时候,童少悬的脸色就是如此,如白纸一般。
“衙门的人将你带走,是因为钥匙的事,对吗?”
童少悬“哦”了一声,顺手将身边的竹叶摘下来一片,在手指尖绕着:“所以钥匙真的是你丢的?怎么,就这么不想入我童家的门?给你的钥匙也随便丢在荒山野岭。”
“不是……”唐见微如实说,“是我一时粗心大意,不小心遗落了。”
“你为什么跟踪县令?”童少悬直言不讳地问道。
唐见微一时沉默了。
……
大半个时辰前。
童少悬被带到了衙门内堂,佘县令坐在高台上,双臂敞开压着宽宽的案几面,歪着头,侧着的眼神削在童少悬细嫩的脸庞上。
童家人焦急地等在内堂之外,被衙役们拦住,不让他们进去。
“钥匙是你遗落的?”
佘县令的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他的情绪,却如一阵让人透不过气的阴云,笼罩在内堂之上,让人耳朵里嗡嗡地响。
童少悬向他拱手施礼:“正是草民。”
“哦?那你倒是说说,为何跟踪本县?”
听佘县令的语气,似乎并不相信这件事儿是童少悬干的。
鹰眼男人站在另一个屋子里,隔着墙听里面的动静,此时略略往外探了一眼,看见了童少悬。
童少悬道:“草民乃是白鹿书院的学生,今日休假,闲来无事便喜欢四处走走,寻找灵感。草民并非刻意打扰县尊,还请县尊恕罪。”
“找灵感?你在荒山里找什么灵感?”
童少悬心道,原来是跑到山里去了,那正好。
童少悬对答如流:“草民一向喜欢研究些机巧奇玩,有时是飞天木鸟,有时又是些弹药火器,县内四处都是坊墙和乡民,草民怕伤着人,所以时常到无人的荒山之中研磨。”
她说的这些倒不是谎话,不过她也不是太经常到山里一个人待着,只有童少潜实在太聒噪,她想要找个安静的环境走机理图的时候才会到山上。
自然也不会去城郊的山,首选便是书院坐落之地,起码还有清泉飞鸟相伴,也不至于太恐怖。
但无论是什么山,她这位夙县有名的神童总是名声在外,谁都知道她成天身后跟着一只能够自动的小绵羊,更知道她家里摆着个等待飞天的向月升。
古往今来,但凡是个奇才,必定有些不同于常人的爱好,这很好理解,钻野林子算是这些爱好之中最普通不过的了。
童少悬信手拈来的话乍听上去漫不经心,似乎没有说谎的必要。
佘县令又问:“既然你在山中找灵感,为何又要逃跑?”
“逃跑?”童少悬觉得他问得奇怪,“我没有逃跑啊,只不过快要到吃午膳的时辰,我夫人还在家里等着我,我自然要快些回去。对了,胡叔叔,你也知道我娘子手艺好得很吧?”
站在一旁的胡二郎神情严峻,并没有当场应答她。
佘县令再问:“瞧你弱不禁风,就算是赶着要回家也不可能比身强力壮的衙役跑得快。你是如何做到瞬间消失的?若是没有点功夫,断断不可能。”
童少悬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在佘县令抛出这个问题之后凝固了。
佘县令自以为抓到了她的痛脚,提高声音道:“公堂之上岂容你妄言诳语?!如实招来!说!”
县尉和众衙役齐声爆喝:“说!!”
内堂惊天的动静震在宋桥的心上。
童家人站在外面被门拦着什么都看不见,本来就心急如焚,听到这等声响更加慌张。
童长廷急得满地转,拉住夫人的手,噙着泪声音嘶哑:
“阿念,阿念不会有事吧?她从小到大可没受过这种苦!”
宋桥握着丈夫的手,抚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尽管宋桥也是一万个担心,可她必须挺住:
“先别自己吓自己。咱们阿念虽然没受过这等苦,可你自己的女儿你不了解吗?阿念机灵得很,而且她也说了,她有办法的,你该相信她。”
是啊,童长廷知道家里的幺女特别聪明,不仅会造机巧,更是个鬼机灵,没有任何事能难得住她。
可是童长廷就是担心,毕竟这是他的亲女儿,十指连着心。
.
童少悬直视着佘县令,不畏反笑,向衙役的方向一挥长袖:“想要跑得比他们快,这很难吗?”
佘县令冷眼看她:“莫非小娘子还要比一比脚程?”
童少悬笑着摇头:“不,我不比脚程。”
佘县令哂笑一声,还未再开口,却听这狂徒道:
“我双腿迈都不用迈一步,便能比这几位县衙大哥全力冲刺还要快。”
几位衙役听到这话,全都笑出了声。
童少悬抬起眉:“你们若是不信,便来与我比试比试。”
佘县令瞧这小娘子细胳膊细腿,印堂带黑脸颊浮白,完全是风一吹就倒的病弱娇躯。
便是这等体质,还要上赶着和日日习武的精壮汉子比试?
佘县令只当她是随口玩笑。
童少悬并非说说而已,她再次严正要求与衙役比试:“若是小女能不动双腿跑赢诸位官爷,是否能够证明小女并非有意冲撞县尊?”
佘县令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童少悬坚定道:“请县尊派一位官爷与小女比试。若是小女输了,任由县尊处罚,绝不敢有一句怨言!”
童少悬这话听上去谦卑,其实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你们敢和我比试吗?
佘县令闭上了眼睛,再睁开,说了个“好”字。
“童少悬是吗?本县也听说过你的事,据说你过目不忘,能够左手画圆,右手画方,是夙县百年难得一见的天造之才。今日就让本县开开眼界,让我瞧瞧所谓的天造奇才如何双腿不动便能胜于他人!胡二郎,你来与她比试!”
胡二郎被点到名,心里有些矛盾,可只能应承下来。
童少悬向胡二郎行了个手礼,对佘县令说:“在比试之前,还请让小女从家中拿些物件来。”
佘县令如何肯放她回家?只叫了门外童家的人来一位。
宋桥便冲进了内堂,立即拉住童少悬上上下下地打量:
“阿念,你没事吧!可有受伤?”
童少悬摇摇头说:“没有,阿娘放心,县尊公正不阿,不会无缘无故枉伤良民。阿娘,麻烦你去将家里的书兜子帮我拿来。”
“书兜子?你要它作甚?”
“阿娘去拿了便是。顺便将我的工具箱一起带来。”
宋桥满心的不解,但是女儿这样说了,她照做便是。
将书兜子和工具箱都拿到了衙门,童少悬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书兜子拆了,装书的车斗卸掉,只保留带着轮子的底板。
她拿了工具将齿轮组改造一番之后,拎起底板,对佘县令道:“可以开始比试了。”
将宋桥再带出去后,一行人来到衙门后院,这儿平日里是衙役们操练的地方,树上挂着米袋,远处立着靶子,长度足够比试脚程。
县尉用脚尖在首尾划了两条线,胡二郎和童少悬同时站在第一根线前。
谁率先冲过终点,谁就获胜。
胡二郎看了童少悬一眼,这小娘子毫无惧色,仿佛已经胜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