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少悬方才那一通发癫其实也不是全然胡说。坦诚,的确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毕竟……她和童少悬现在已经算得上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友人了。
唐见微将她所有的心事都告诉了童少悬,包括她曾经喜欢过吴显意,当初去找长公主庇护时存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心思。
唐见微自嘲地笑笑:“如此一回想似乎都是一些蠢事,让你见笑了。”
“怎么会。”童少悬脸上的膏脂已经慢慢凝固,变成一层软软的外壳,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嘴,“我觉得你很勇敢。敢爱敢恨,为了你家的事也勇于牺牲。你是个特别有担当的人。作为你的家人,一定很幸福吧。”
唐见微笑了一下,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泪水,但只是如雾一般,很快就散去了,她并不是个会顾影自怜的人。
“我只是看得清眼前的路,即便发生再大的事情我都能很快清醒过来,告诉自己应当做什么。你能想象吗,我在我耶娘去世的时候都忘了哭。”
童少悬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没法想象当初的唐见微有多无助,却要强迫自己坚持下来,她还需要保护姐姐。
如果我当时在场的话……
童少悬心里忍不住想。
如果我当时在场的话会是什么样?唐见微会愿意依靠我吗?
“幸好事情过去了,我也挺过来了,现在过得多好!”唐见微不习惯悲悲切切的气氛,提高了声音,学着夙县人的语调笑道,“你说你这小脑瓜子想的都是什么?吼,原来是在惦记人家的清白啊。原来你一直都觉得我和长公主有不可告人之事。啧啧啧,原来童长思你是这种人。”
“……什么东西?我,我惦记这个?”
“你没惦记那你之前说什么介不介意呢?”
“我惦记这个不应当吗?”
童少悬一激动,脸上的膏脂裂了一道缝。
唐见微大笑,让她别说话了,到水盆这儿把脸给洗干净。
童少悬用淘米水洗脸的时候,唐见微在一旁对着铜镜卸妆:
“你惦记这个自然是应当的,只是出乎我意料罢了。我以前以为你对我并不感兴趣。”
童少悬的动作一顿,眼睛暂时睁不开便着急反驳:
“不是你想的那种!我的确对你不感兴趣!”
“哦?”
童少悬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有些后悔,可惜她瞧不见唐见微的神情不知道她对这拉开两人距离的话作何反应,而唐见微也只“哦”了一个没什么情绪的字。
哦?哦是什么意思?
童少悬艰难地睁开眼睛:“唐€€€€”
却见她婚裙已经掀到大腿处!
一双明晃晃的白皙大长腿差点让童少悬一头栽到水盆子里!
“咣”地一声,脸没栽进去,手肘倒是精准无误地撞到了水盆,半盆的水都给漾了出去,泼了一地。
好痛!
童少悬捂着发痛的胳膊肘,欲哭无泪。
唐见微乐了:“不是对我不感兴趣吗?脱个裙子而已,这给你激动的。”
是了,是童少悬熟悉的口无遮拦了。
“我和你这么厚脸皮的人不一样!”童少悬去拿擦脸的布,“你怎可说撩裙子就撩裙子?”
“那怎么办?我妆也卸完了,总是要睡觉的。莫非你要我穿着婚裙睡?”
“你,你可以跟我说一声,我背过去的时候你再脱啊。”
“我这不是看你正在洗脸么,谁知道你洗一半还来瞧我,这事儿能赖我吗?”
“……”
唐见微和童少悬同时发现了,但凡说正经事儿唐见微是说不过童少悬的,但只要死乞白赖,唐见微一定赢。
童少悬输就输在她这张小薄脸皮。
“我现在要脱裙子了,整件脱掉,别说我没提前告知啊,麻烦您老人家转过去,行吗?”
童少悬正正经经背过去擦脸,唐见微换下裙子穿了柔软的中衣,今日一整日的疲惫感霎时将她包裹,她跟童少悬说“好了”,
“那我也换衣服了。”
“嗯,你换啊。”唐见微没有要转过去的意思。
“唐见微?”童少悬用眼神示意她别这么禽兽。
“哎,你这小身板谁乐意看似的,也没什么看头啊,正反面都一个样。”
“唐见微?!”
唐见微开开心心哼着小曲儿转过身去,童少悬迅速换好中衣,洗净之后两人一同站到了床边,看着并在一块儿的一双枕头,气氛有些尴尬。
“我睡东边吧。”唐见微主动说。
“嗯……好。我都可以。”童少悬喉咙干燥,暗暗咳嗽了一声。
唐见微就要上床时童少悬喊道“等一下”,单膝跪在床上先摸索一番:
“不知道我阿娘她们有没有再藏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查看查看。”
万一睡了一半再冒出个更可怕的玩意儿,那岂不是头疼死。
唐见微站在一旁,悄悄往窗边看了一眼立着的那玩意儿,这尺寸……看一眼都疼。
到底是在成亲之前就急着帮她们分乾坤的婆母啊,花样真多。
谁说女子之间恩爱需要那玩意了?唐见微虽然是张白纸,可对于这些事情懂得很。在博陵她有一个圈子,全都是好女色的小娘子们,日日夜夜都在说些见不得台面的话,她在此圈里学到了实用技法。
只不过一直都没有实际操作的机会。
唐见微的目光落在童少悬身上。
童少悬背对着她躬着身还在尽心搜查,翘臀毫无防备。
这孩子……真让人担心。
唐见微摇了摇头,这世间不只有我这种正人君子,那点小力气又这般不设防,放到险恶一点的环境里,估计早就被我……被人办了五百遍了。
“好了,应该没什么可疑之物了。”童少悬搜完之后邀请唐见微上床,“你可以上来了。”
唐见微不知想到了什么,迟缓地:“……嗯。”
童少悬掀开被子笔直地躺进去,被子里冷冷的,冻得她一哆嗦。
就算她从小在夙县长大,在这儿活了这么多年依旧没有办法习惯夙县冬天的寒冷。
屋子四个角都放了炭盆,床边还堆了个大的,可被窝里跟冰窖没有两样。
唐见微将油灯给熄灭了,于黑暗之中慢慢爬上床,童少悬看不见她的动作却能听见声音,嗅到她身上独特的香味,正在慢慢接近自己。
“好冷!”唐见微钻进被子里也被这冷意冻得发抖。
傻了,就不应该买什么蚕丝的被子,被面是柔软光滑,可也冷得够呛。
好想念姐姐啊……
之前她和姐姐就是钻在同一个被窝里抱着取暖,人身上的温度最暖和舒服,来夙县之后大半个冬天她都是靠着唐观秋的体温活下来的。
结果最冷的正月她和姐姐分开了……
姐姐在隔壁的房间和紫檀一屋,不知道是不是与她一样冷。
唐见微鼻尖渐渐发凉,刚刚洗好的脚热度也很快被被子吸去了,唐见微哆哆嗦嗦,整张床也跟着微颤。
“你冷吗?”黑暗之中,童少悬轻声询问她。
“有点。”
“我这儿有锡夫人,但是不知道被我阿娘放哪儿了。”
“锡夫人?”唐见微诧异,锡家夫人在我们洞房里?还不知道被你阿娘放哪儿?听上去怎么这么€€人?
“你们博陵应该叫汤婆子,就是捂脚的暖壶。我起来找找。”
童少悬说动就动,一掀被子冷风从唐见微的面上拂过,有种在塞外被寒风刮个正着的意境。
童少悬当真是位狠人,这么冷的环境中居然说起就起。以前有姐姐抱的时候,天知道唐见微每天早上起床都需要多大的勇气,这孩子居然说起就起?
不愧是土生土长的夙县人。
童少悬拿着灯找到了一对汤婆子,里面还没灌热水,一摸,凉的。
“阿念啊,你先回来吧。”看她就穿着一件薄薄的中衣在那儿捣鼓,裹着厚被子的唐见微光是用眼睛瞧都觉得冷。
“没关系,很快的,我灌一下水就行。”
“那也得去庖厨烧水啊。”
“不用,我这儿有暖壶。”
“暖壶?”
“对,烧开的水灌入暖壶中可以保持六个时辰不变冷。”她将暖壶打开,细细的瓶口立即冒出热气儿,“还很烫,正好可以用。”
童少悬咕咚咕咚地往汤婆子里倒热水,唐见微看着她单薄瘦弱的背影,汤婆子还没到被窝里,唐见微就已经感觉到了暖意,露在被子外面的脸上荡漾着笑:
“差点忘了,我嫁的人可是绝世小神童。”
童少悬嘴角快要咧到耳根了,心里美得快开花,嘴上却道:
“还好还好,东院还有很多机巧,等你慢慢发现。”
汤婆子是用锡做的扁圆形暖壶,灌上热水之后再套一个布套,放到被窝里可以暖脚暖身子。
童少悬将汤婆子塞到唐见微的被窝里,唐见微立即感觉到了浓浓的热意,抱着它不撒手。
有汤婆子镇场,整个被窝春暖花开。
身上热乎了,唐见微将汤婆子踩在脚下,刚才冻得已经失去知觉的脚趾如今慢慢恢复了温度,唐见微总算找到了睡意。
就在唐见微快要沉入睡眠时,精神矍铄的童少悬还没有想要睡觉的想法,两只眼睛亮得跟狼似的,小脑瓜嗖嗖地转,又想到一个了不得的事:
“唐见微,若你和长公主并没有实质关系,那她为什么要将你赐婚到我们童家?这件事肯定是长公主让天子赐婚的,不然天子如何知道我这个人?”
“嗯?赐婚……的确啊。”唐见微迷迷糊糊地应着,“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