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丞 第124章

  “这么着急啊,行,那我晚上回去就跟我阿耶说,明日我直接去衙门里找他拿,拿到手就给你们送过来。”。

  唐见微灿烂地笑着说:“麻烦仰光了。”

  葛寻晴摆摆手爽朗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小事一桩罢了。谁让我和长思是挚友呢?长思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别跟我客气。”

  葛寻晴说这话的确是真情实感,不过心里也有另外一个念头,她看着这一桌好吃好喝,心中感叹道:

  长思的事就是我的事,要是每日长思的饭菜也是我的饭菜,那该美成什么样啊?

  转日唐见微在县衙后门与葛寻晴碰头,葛寻晴顺利将她想要的东西拿了出来。

  唐见微跟童少悬以及帮派的兄弟们往田庄去,坐在马车之中,唐见微翻看半晌,心中了然。

  一切果然如她所料!

  确定此事之后,唐见微心里压着一口火气,等到了田庄上她没有直接去找管事,而是去了田里找到了佃户,让佃户们先放开手头的事,一起坐到田边吃点东西,边说边聊。

  唐见微带来了好酒好肉,让他们尽管吃,不用客气。

  佃户们都没有见过童家新来的少夫人,在夙县郊外庄子里也很少见到这样的美人,不知不觉就听了她的话。

  唐见微带来的肉脯和葡萄酒都不是什么便宜的东西,佃户们虽然穷,但也算识货,知道这都是好东西,没想到这少夫人居然肯在他们身上花这种钱,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不敢真的吃。

  童少悬让他们别客气,尽管吃就是了:“先尝尝味道,以后我和夫人会经常来往田庄,你们要是喜欢的话以后还会再带来,我夫人做的食物可是远近闻名的好吃。”

  这些佃户过得贫苦,一年到头下来也就过年过节的时候能吃上点荤腥,更不要说是酒楼里才能喝到的葡萄酒。

  看到这些美味,心里的馋虫早就被勾了出来。童少悬他们是见过的,既然东家人都这么说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立即抓了肉脯用力撕咬。

  在他们的印象中,这类肉脯是用肉腌制烘制而成的肉干,口味重,而且口感比较硬,不太好咀嚼,不过配酒还是很好吃的。

  没想到少夫人带来的肉脯居然和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一咬下去便将肉脯撕开了,有肉脯的香却没有那么的硬和柴的口感,软却有咬劲儿,咸中带着甜味,肉香十足,甚至还有些粘牙。

  佃户们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肉脯,纷纷赞叹,少夫人手艺果然非凡。

  唐见微笑着将几个小酒杯摆在桌上,亲自为他们倒酒:

  “光是吃肉没有酒怎么行?来尝尝这葡萄酒。这可是徐大郎卖的葡萄酒,只有九门东才能喝得着的佳酿。”

  听到“九门东”这三个字,佃户们难以置信:

  “少夫人说的可是县里那贵得让人脱层皮的酒楼,九门东?”

  唐见微点头称是。

  “据说那葡萄酒可贵了,喝一杯够咱们干一个月!这酒我们真能喝?”

  唐见微心道,这徐大郎的酒可真是个活招牌,以后还得上他那儿进:“我今日带酒来就是来款待诸位的,诸位这些年来想必十分劳苦。”

  唐见微这话便是一个话头,抛出去之后且看这些佃户作何反应。

  果然说到“十分劳苦”,佃户们方才还有些许激动的表情,如今都变得沉闷不已,似乎想到了一些痛苦的过往。

  唐见微见自己的话起效了,立即顺着问下去:

  “诸位是否有难言之隐?”

  一开始还没有人敢开口,唐见微又劝他们喝了几杯酒之后,童少悬对他们说:

  “今日我们来田庄,就是想要将田庄好好整饬一番,以后接到自己手中打理。大家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们说,我们定会为你们做主!”

  烈酒下肚,佃户们都有一些昏昏沉沉,胆子也壮了起来,平日里那些受的委屈不断往上翻涌,终于将心中苦楚全部倒了出来。

  这沈管事不是人!就连他们那点点工钱都要剥削!

  佃户们越说越气愤,说到最后手中的酒杯都差点给砸地上!

  唐见微等的就是他们这番话!

  有他们这话便好办了,唐见微让佃户们先回屋子里歇着,待他们走了之后,便差人将管事的叫来问话。

  田庄上的管事叫沈五郎,今年正好五旬,在这儿为童家看田庄已经有八年。

  沈五郎刚刚来田庄的时候,每年还能交上个几十两,可最近几年一年交的比一年少,宋桥也不是没有问过他,可他每回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宋桥,不是闹蝗灾,就是风不调雨不顺。

  若是这一年气候特别好的话,他也能说得上理由,那便是地不好,不能与别家田庄比较。

  虽说每一年减一点,但童家都不懂地里的事儿,到手的银子也还算过得去。

  最重要的便是,田庄的管家最好是要相熟之人,沈五郎是童长廷的远房表亲,若要换人的话必定要去外面找人,说不定会有更多隐患,久而久之,田庄的事儿也就被搁置了下来。

  如今沈五郎坐到了唐见微面前,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并没有会做假账的那种贼眉鼠眼的之态,问他任何和账目相关的问题,他也说得十分坦诚。

  光看他诚恳的表情和语调,恐怕不会有人怀疑他会弄虚作假。

  唐见微观察了他片刻之后,并没有锋芒毕露地直接与他正面交锋,反而露出了甜甜的笑意。谈话之中也尽是小娘子的纯真,仿佛她并不是过来查账,而是来向沈五郎学习请教的。

  沈五郎被叫来的时候还以为有什么大事,派了什么厉害的角色过来要为难他,没想到居然是这两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小娘子。

  说着说着沈五郎也就放松了警惕。

  唐见微问他收成之时,他早就将曾经跟童家家主说过的那些话翻来覆去背了个滚瓜烂熟,即便不看小抄也能将这八年来每一年的状况说个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唐见微笑着跟身边的童少悬说,“咱们夙县也够倒霉的,居然每年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灾害。可是沈管事,我在来的路上问了临近的田庄,人家的收成一直都很稳定,为何到了咱们家波动便如此厉害?而且是逐年递减?难道真的是我们家倒霉不成?”

  沈五郎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捻着胡须道:

  “地里面的事情你可就不懂了,这学问大得很。每家的地不一样,种的东西也不尽相同,出息自然有所区别。”

  “那敢问沈管事,到底是气候影响比较大呢,还是土地状况和种植品种的不同影响比较大呢?”

  沈五郎呵呵地笑:“都大,都大。”

  唐见微也跟着以相同节奏呵呵笑了两声:“以小女所见,应当是管事贪没多寡影响最大吧?”

  沈五郎听到她这话,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微微一愣之后便重新将笑容提到了脸上:

  “不知道少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在怀疑老夫贪了出息?哎,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们会怀疑到我的头上。虽说老夫不过一介布衣,不是什么高洁之士,但偷鸡摸狗贪人钱财的事情还是不屑做的。你们童家年年银钱吃紧,今年莫不是娶了京畿世家女,更加吃不消,便想要从老夫身上找补一些吧?”

  沈五郎的话中带刺,说话的语调也相当的从容,似乎心中已经确定自己能够稳稳地拿捏眼前的小娘子。

  童少悬听他这话可是恶心坏了,但现在正是双方对峙的关键时刻,她怕唐见微听了心里也不舒服,便在桌下暗暗拍了拍唐见微的手背。

  唐见微能理解这是童少悬在帮她安抚情绪呢,笨拙的小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两下之后迅速离开,唐见微心里有点儿甜,脸上也就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沈五郎看到她的笑容,心中有些纳闷。

  莫非这小娘子还有什么后手没有出吗?

  “沈管事,你说天显二年闹蝗灾导致收成减少,你还记得蝗灾是几月份发生的事情吗?”

  沈五郎张口就来:“蝗灾自然多发在夏秋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六月开始,一直持续到了八月底。”

  沈五郎对她会问这么细节的问题也有一些不理解。

  天显二年的时候这小娘子才多大啊?怕还不会记事,现在问来又有什么意义?

  唐见微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方才沈管事说了,接下来的一年便是雪灾,再过一年又是旱灾,是也不是?”

  沈五郎有些不耐烦地说:“小娘子重复这些话有何意义?再问一百遍我也都只能如实说来。”

  “沈管事如此笃定的话再好不过。”唐见微从帮派兄弟那边拿来了一卷书,当着沈五郎的面将其展开,扉页上写着几个大字€€€€夙县县志。

  看到这四个字,沈五郎一直悠然自得的神情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

  “这是……”

  这便是唐见微托了葛寻晴从县衙里借出来的物件。

  关于夙县历年气候和大事件,全都一字一句记录在县志之中。

  唐见微并不理会沈五郎,将县志铺展开来,粉嫩的指尖在书卷上掠过,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天显二年的记载。

  “真是奇怪。”唐见微道,“按照沈管事所说,天显二年那一年夏季六到八月有蝗灾过境,可是为何县志上却没有任何体现?”

  “……不可能吧。”沈五郎抬手就想要把县志拿过来,唐见微伸手将他挡开:

  “沈管事不用着急,咱们再看着天显三年。天显三年雪灾没有,不过倒是有暴雨泥石流的记载,不知道天显三年的出息缩减是否跟暴雨泥石流有关?”

  唐见微问得相当真诚,沈五郎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恍然道:

  “小娘子这么一说我好像有印象了。的确,天显三年的减产应该是泥石流和大雨的关系,你看看年纪大了,记性不如从前了……”

  沈五郎还未说完,唐见微便冷笑一声,一改方才的糊涂,眼波中带着凌厉的清冷:

  “沈管事,我这是诓你呢。天显三年无灾无害,没有你说的雪灾也没有暴雨泥石流,这一年整个夙县是个大大的丰收年,只有咱们家地里的出息依旧往下走!莫非咱们家的地和别人家的地有所不同?别人家能够出粮,只有咱们家出不了?”

  沈五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着了这个小娘子的道!

  也是因为童家这些年基本上没怀疑他,他在心中已经确定了童家是一家的傻子,这个从博陵来的新媳妇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看上去好像装得挺厉害,但是地里的事情她又如何能懂?

  未承想,这小娘子虽然年纪不大,却狡猾得很!

  但她刚才最后的问话到底是露了底€€€€对于种地之事,她在装腔作势,根本不懂!

  沈五郎恢复了镇定,淡笑道:“小娘子这话实在外行。别人家能出粮,那是因为人家田庄的地好,地与地的状况不同,粮食的产出自然不同。童家的田庄以前没这么点儿,因为现在的东家不擅耕种,早些年经商还亏了不少本钱,便卖了几大块肥田出去,只留了这一块盐地自己耕种。”

  “盐地?”

  “可不。”

  “盐地多现于北方干旱地区,何故温暖潮湿的东南边也有盐地?”

  沈五郎哈哈地笑:“自然有。咱们夙县虽温暖潮湿,却也沿海,常年受海水浸渍,有些地便成了滨海盐土,种庄稼也是难活的。东家自己留的这块地就是盐地。一般而言,能种在盐地之中的庄稼少之又少。”

  “所以出息每年减少?”

  沈五郎点了点头。

  “看来沈管事早就知道此事,多年来却从不改善土质。”

  “盐地岂是随意就能改善……”

  唐见微抢话道:“无论是深耕法还是泡田法都能有效改良盐地,并不是什么难事。”

  沈五郎心里“咦”了一声,惊讶于唐见微居然能说出这两种改良盐地的有效措施。

  “沈管事是不是挺惊讶的,没想到我居然懂这些?我虽然生于博陵府,但因为家中的生意,没少跟农人打交道,这些事儿常听他们念叨,多少还是懂一点的。而且沈管事,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若你早就知道这地是盐地,为何不提议东家种一些耐盐之物,反而坚持种水稻?岂不是自相矛盾?”

  沈五郎被她堵得心内越来越慌,捋胡子的动作也更加频繁,一不小心被自己薅下来好几根胡子。

  沈五郎:“……”

  唐见微问沈五郎:“沈管事,这些年你从东家身上吞了多少银子,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明白。”

  沈五郎“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朗声道:“我从未吞过东家钱银!此事苍天可鉴!”

  唐见微却说:“别提苍天了,有人可以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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