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黄金稻米童少悬是第一次见, 通体晶莹饱满,表面呈金色,看着一粒粒都跟金子似的, 的确米如其名。
唐见微不仅用眼睛看, 还抓起一小捧, 嗅了嗅,笑道:
“果然是顶级的黄金稻米,表面细腻油亮, 有浓郁的稻米香,最特别的便是它还有一股清雅的花香。”
船长看着小娘子说得头头是道,的确像是非常了解黄金稻米的特点,逐渐不敢小觑了她:
“多谢小娘子夸赞。不是吾等自夸, 这些黄金稻米虽然贵,但是口感绝佳,绝对物有所值。”
本来还以为这个小娘子要挑刺,想方设法把价格往下压一压, 没想到唐见微环视一眼他们船舱内的货物,很快就决定了:
“好,五万两便五万两, 但是我们现在没有银票, 只有现银和黄金,你们可收吗?”
船长将信将疑道:“只要是来路干净, 哪有不收的道理。”
唐见微说:“干净,自然干净, 足下可以好好检查一番。”
葛公越听越神, 不禁一直盯着童少悬, 就像盯着夙县乃至整个昂州的巨富。
莫非她们府上真的有这么多钱?
葛公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这个姓唐的小娘子特别能赚钱,就连鹤华楼的人都开始打她们家的主意,生怕整个夙县被她垄断。而且她们家那个婢女成天拿一袋袋的铜钱去换银饼。
要说有钱的话,她们应该是挺有钱的,但是能到一出手就能救济整个夙县的地步……葛公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童少悬相当坦然地面对葛公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知道,唐见微所说的并非是自己钱财,而是要将忠义祠里的赃物挪用赈灾。
所有人都明白赃物在未得官家允许的情况下是不可动的,但此时若是不动,夙县的灾民不是活活饿死就是引发动乱,无论哪一条路都是万千人命。
唐见微并不像童少悬,她心里没那么多为国为民的伟大抱负和胸襟,她所想的就是保护妻子,保护家人不受伤害。
若是饥荒真的到来,童家一家必定受到威胁,所以她必须挺身而出,遏制险情的发生。
动赃款相当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可如今忠义祠里面的赃物只有她和童少悬两个人知道,幕后黑手也不可能跳出来指认。
这一笔赃款花起来有风险,可她们背后是长公主和长孙家,加上唐见微一向胆大心细的个性,即便有些风险她也并不畏惧。
再者,新的县令来了之后就算是问起这笔赃款的去向,唐见微也做好了应对和解释的准备。
佘县令这等奸猾之人所藏的赃款,已将官银全部重新熔铸,去掉了惹眼的官印,无从追查,这些胡商也是敢收的。
船长回去和他同伴商量了一番,回来跟唐见微说这笔生意他们愿意做,可以随她们去取钱银。
“不必了。”唐见微找借口将他们劝下,“县内受灾道路不通十分难走,且有可能从邻县传染疫情,万分凶险。足下就在船上等待,一个时辰我们便会回来。”
“好,某就在此等候。”
连葛公都没让跟着,唐见微和童少悬速速回家。
.
昨日扶沧山的山体状况已经趋于平稳,唐见微惦记着忠义祠里的宝贝,悄悄去探了路。
不得不说忠义祠的选地非常好,沿途的山路被一些倾倒的树木给挡住了,还有一些泥石阻塞,但是并不碍事,唐见微很轻松就跃了过去,到达了忠义祠。
这一路上的路稍微清理一下就能够让马车通行,更让她惊讶的是,等她到了忠义祠前,发现忠义祠完全没有受到山体滑坡的影响,仿佛那日爆发的泥石流跟它一点关系都没有。
或许在选择忠义祠为藏匿赃物的时候,佘县令这帮人早就探查过地形,发现此处相当安全,不易在天灾时被摧毁,这才放心大胆地将所有“家当”都藏在这里面。
走入忠义祠,童少悬当初留下的机巧依旧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说明没有人来过此处。
唐见微有想过或许有朝一日最先动这些宝藏的会是自己,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
从码头回来,唐见微和童少悬回到童府找到路繁,让她将所有帮派兄弟都叫来,再去找童博夷,把家里所有的壮丁都喊上,牵了两辆马车,又向隔壁借了一辆,向忠义祠进发。
一路扫清了路障,到了忠义祠前。
唐见微和童少悬拿着从家里带出来的布盖率先进入密室,将里面太过惹眼的兵器和护具全都遮盖起来,装金银的箱子扣好。
出来之后,童少悬让到童府时日不算太长的小厮在外等候,童博夷、忠仆们和路繁那几位过命的帮派兄弟一块儿进入密室。
进去之前嘱咐他们,别说别看,只管搬东西就好。
将里面那屋装着金银的箱子全都搬了出来,把他们几个年轻的小郎君累得气喘吁吁,头晕眼花。
说好了不问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可是心里还是不禁纳闷,这得是什么玩意啊,沉成这个样子。
将大几十箱的箱子搬上了马车,再用布盖给盖牢,送到了码头,运上船舱。
船长他们清点完金银之后,互相看了一眼。
唐见微说:“足下不必惊讶,这多出来的五百两就算是夙县百姓的感激之意。多谢足下在夙县遭受天灾的时候出手相助,望你我两国友情长存。”
很明显这些金银的来路不明,多出的五百两就算是封口费了。
要是卖给他们大苍本国的商人恐怕还真没胆收。
如果卖给胡商,那可就不同了。这些胡人带着金银回国之后,就算大苍想要追查起来,也拿他们没办法。
风险是有一些的,可是他们这些商人为的就是赚钱,平时在海上做生意,一趟下来累死累活的,全船人加在一块儿都未必能够赚到五百两,更别说他们已经是趁火打劫,抬高了稻米的价格,敲了这一大笔竹杠了。
船长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小娘子厉害得很,她心里早就知道五万两绝对是坐地起价,但是这些钱财肯定也不是她的。
花了就花了,她可丝毫不心疼。
说到底不过就是一起暗度陈仓罢了。
船长没什么好说,让他的人将船上所有的粮食都搬下去,粮食一搬完这艘商船就离开了码头,立即回国,娶妻的娶妻盖房子的盖房子,逍遥自在去了。
得了这么一大堆的金贵粮食,一开始葛公有点儿不舍得发给灾民。
葛公到底也是位县丞,有些见识,明白这些黄金稻米非常难得,而灾民们只不过是想要填个肚子而已。
用这么好的粮食喂灾民,有点儿牛嚼牡丹的可惜之感。
唐见微却觉得他想太多了:“只要是粮食能够填饱肚子保下人命,该吃就吃呗,想那么多做什么?价格都是人赋予的,你就跟自己催眠,这就是最便宜的粗粮,不也没什么区别?”
葛公被个十多岁的小娘子教育,偏偏她说得还挺对,一时间有些哑然。
饿了好几天的灾民们终于等到了粮。
发粮的那一日可把大家激动坏了,一大早就排了好几大长溜的队伍等待着官家给发放稀米粥。
第一个拿到粮的人发现居然不是他们想象中混合了砂子、黍米和豆子所熬制的稀米粥,而是实打实的精米。
别说是灾情期间,就是平日里能吃上这种精米的也不是普通人家。
而且这米粥金黄,看上去煞是好看,不仅好看,还散发着一股让人心醉的米香,甚至是带着一点点花香。
喝完一碗肚子饱了,但嘴还馋,还想再喝,回头去找分粮的胡二郎要。
胡二郎只想拧着对方的脑袋将他拎一边去:“你以为在酒楼点菜呢还再来一碗,这么多张嘴等着填呢!傍晚二次发粮的时候再来!”
夙县的百姓们真的没有想到,他们平生喝得最好喝的一次米粥,居然是在受灾无家可归时喝到的。
第一次放粮结束的时候,葛公过来探望,大伙儿将他围住,各种感恩戴德,感谢他及时通知、转移,不然的话,这次泥石流恐怕他们就得跟邻县一样,死伤无数。
有葛公在,不仅逃过了灭顶之灾,而且还能有这么香浓顶饱的粥可以喝,着实难得。
“那新来的县令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我看啊未必会比姓佘的好多少。还是葛公牢靠啊!”
“我看咱们一块儿推举葛公做县令好了!”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称赞葛公,葛公却说:
“诸位过誉了,其实这次能够躲避灾难并不是老夫的功劳。最开始老夫也未能预见泥石流会爆发,还是那童四娘心思缜密查探到了异动,有洞幽烛远之明。若不是她极力劝说,劝老夫转移居民,恐怕这次大家都难逃大难啊。说到底这都是童四娘的功劳,老夫可不敢邀功。而且诸位吃到的粮食,也是童四娘的夫人唐三娘所购。她机敏过人扶贫济困,自己掏腰包从胡商那儿购买了这些稻米,帮助大家共渡难关。”
众人听到葛公所言,全都惊讶不已,面面相觑。
没想到那两个小娘子,一个会读书一个会做生意之外,居然还有这通天的本事和菩萨心肠。
“我想起来了,的确是那童小娘子来警告咱们快点转移的。”
“自己掏腰包买了粮食……这得花多少钱啊?”
”小小年纪居然有这等魄力和胸襟,实在难得。”
……
童少悬和唐见微行的善事很快就在夙县之内传开,童府门口每日都会收到鲜花和各种小礼物。
童少悬怕她耶娘担心,所以一直都没有跟她们说过自己在泥石流里面翻滚的事情。这些日子老往外跑,跟家人也是说在帮受灾同窗的忙。
这下好了,每天收到这么多礼物,宋桥一开始还纳闷怎么回事呢,后来出门买个菜的工夫,被人围了差不多快一个时辰,装了一耳朵对她幺女和媳妇的称赞,晕着就回来了。
“阿念,阿慎,你们来。”
宋桥进门沉着脸,叫她俩到前厅一趟。
这些日子白鹿书院也受灾了,童少悬暂时不用去书院,成天呆在家里,宋桥一逮一个准。
她和唐见微互相胆颤地看了一眼,一块儿去了前厅。
宋桥把她今天听说的事情说了一遍,问童少悬是不是她们干的。
看阿娘的脸色和她的质问,童少悬仿佛觉得自己是做了什么错事,差点跪下了。
唐见微却是很会拿捏宋桥的心思,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还原了当时的情况,盛赞阿念的细心和洞察能力,弱化她救人的惊心动魄。
至于购粮一事,只要宋桥不问,唐见微也不提。
宋桥完全不知道还有黄金稻米这一说,只当是两个孩子心肠好,拿了自己积蓄去赈灾。
待唐见微说完之后,宋桥心里还是后怕不断,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没有要责备她们俩的意思,只是非常担心。
宋桥张开双臂,让她俩到自己的身边来。
童少悬和唐见微被她抱在怀里,宋桥感慨道:“不是阿娘喜欢唠叨你们,只是阿娘实在是担心你们的安危,如今你们大了阿娘老了,没有办法再为你们做什么,你们有你们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比阿娘能干太多太多了。阿娘不想扯你们的后腿,只想说一句,千万要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童少悬小时候身体不好,是被她娘唠叨大的,这些话她从小大到不知道听了多少回。
正想要敷衍了事,却见唐见微跟着阿娘一块儿落泪,安抚阿娘说一定不会胡来,让阿娘别伤心了。
童少悬还想揶揄唐见微一番,忽然想到唐见微应该是想到她自己的亲娘了,肯定不好受。
想要开玩笑的话也就没有说出口,一只手扶住了她的后背,一只手握着宋桥的手,三人暖意融融地说了一会儿酸溜溜的话。
有了粮米供给,夙县有条不紊地在清理重建。
白鹿书院虽不在扶沧山坍塌之处,但上山的路也被堵塞,疏通了几日终于将山路重新铺好,再次开课。
童少悬她们重返书院的时候,听说书院里教授礼、御、射的六艺先生之一的朱先生是邻县人,家中的老母亲在这次天灾中丧生,他没有办法继续教课,回去奔丧守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