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见微一直盼望着返回博陵,而此时,随着沈约的回归,带回来重要的线索,以及童少悬应考时日的逼近,且积累了丰厚家底的唐见微却有些不舍。
她舍不得质朴的夙县,舍不得这儿的青山绿水。
舍不得待她和姐姐如亲生女儿一般的宋桥童长廷,舍不得留在这个家中的所有回忆。
“人可真矫情。”
晚上童少悬来接她一块儿回家的时候,她挽着童少悬的胳膊,靠在童少悬的肩头,将自己的想法跟童少悬说了,边走边惆怅。
“矫情好,矫情多可爱。”童少悬呵了一口,发现已经能够呵白气了。
转眼又要入冬,童少悬心情不错,唐见微又可以因为怕冷粘着她了。
唐见微拉着她停下脚步,抬起头盯着她看:
“我怎么觉得我在这儿愁苦呢,你倒挺开心?”
“嗯?你不都说矫情了么?那就让你矫情啊。你矫情的时候我还配合你矫情,夸赞你矫情,你还矫情地不满意个什么劲?可真是矫情。”
童少悬这不带喘气的一大串丢过来,唐见微差点不认识矫情这两个字。
“童长思,你嘴皮子这么顺溜,倒是留着对付外人啊!对付你媳妇算怎么回事?”
“我这张嘴不对付别人,就对付你。”
唐见微:“??”
忽然明白,童长思说的“对付”不是唐见微说的那个“对付”。
这人精……越来越难对付了!
一连串的“对付”从脑海中飞过,唐见微又差点不认识“对付”这俩字。
唐见微:“……”
倒是不惆怅了。
回到家时,见唐观秋和沈约坐在暖阁之中,门也未关严实,看见她俩回来了,唐观秋向她们招招手,让她们进来。
似乎一早就在这儿等着了。
“姐姐,你还未睡?”唐见微和童少悬一块儿脱鞋入内,跪坐到案边。
唐观秋身边放着一件叠得整齐的袄子,手里还拿着一件,正在缝制:
“还有几针就缝好了,你俩等会儿。”
唐见微开心地挪到她身边,没骨头一般靠在唐观秋肩头撒娇道:
“姐姐这是给我做的袄子吗?”
唐观秋无奈地说:“都成家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撒娇。这袄子你和阿念一人一件。”
“成家了又怎么了,我在姐姐面前永远只有三岁。”
唐观秋被她逗乐:“你也好意思说?”
“好意思啊,当然好意思。不过姐姐啊,你何必自己动手缝袄子,去外面买一件多好?缝袄子累得要命,还伤神伤眼。”
“外面买的哪有我亲手缝的好?我这手艺可是得了阿娘的真传。”
“噢€€€€我又是有妈的孩子了!”
本来提到阿娘,唐观秋有点儿感伤的情绪上头,被唐见微这么口无遮拦地一闹,忍不住笑出声:
“你啊……好了,你来试试看合不合适。”
唐见微立即拿着袄子站了起来:“姐姐做的哪有不合适的道理?”
唐观秋:“也对,近两年的时日你也没怎么长个,和之前一模一样,我按照先前做的尺寸肯定合适。”
唐见微:“……你是我亲姐吗?”
唐观秋对在一旁暗笑的童少悬说:“阿念,这件是你的,你也试试看。”
童少悬迅速起身:“多谢姐姐!”
唐观秋只用眼睛观察,便能做出极为合身的袄子。
童少悬和唐见微将蚕丝小袄穿上,两人款式相同,只是颜色和花纹不同。
童少悬那件是仙鹤暗纹月光黄,唐见微的是镂花如意暗纹樱花粉。
两人站在一块儿,好一对如花似玉情深鹣鲽。
“太好了,正好合适。”唐观秋忍不住一看再看,“我还怕阿念腿长手长的,我缝得短了呢。”
唐见微见缝插针:“姐姐你可不知道,咱们童长思在两年前可是腿短手短的。那时候好,那时候不费布料。”
童少悬:“不是……唐见微,这有什么好说!以前矮那是没开始长!你瞧现在,不比你高么?”
“是啊,和阿花抢食儿抢成了高个。”
两人只要挨一块儿嘴就没闲着的时候,互相挤兑是最日常的休闲娱乐。
沈约一直坐在角落里帮她们煎茶,时不时看看唐观秋。
唐观秋舍不得妹妹,显而易见。
她们俩自小在一块儿长大,即便成亲之后也都住在博陵府,两人隔三差五就能见着面。
唐观秋有多疼爱妹妹,沈约是知道的。
她们一块儿长大,沈约也算是二人姐妹情深的见证者。
如今唐观秋的病好不容易好了,如今又要将她们分开,着实残忍。
怕唐观秋开不了口,沈约打算替她开口之时,唐观秋率先发话了:
“阿慎,前一段时日天子回话,让阿应去江南查案。三日之后,我们就要离开了。”
唐见微的笑容瞬时凝固,童少悬也有点儿懵。
唐见微愣了片刻之后,坐了回来:“姐姐已经决定了么?”
唐观秋点了点头。
其实在沈约回来的最初,唐见微就已经想过这件事。
若是姐姐康复了,她也不可能住在童府一辈子。
谁都想要自己的家。
唐见微早就做好了姐姐离开的准备。
但这日忽然来临时,唐见微发现自己并没有真的准备好与姐姐分开。
唐见微看向沈约:“去江南……这是天子的命令?”
沈约点头。
“危险吗?”
沈约再点头。
“你……”唐见微气不打一处来,“姐姐的病才刚好一点!”
唐观秋劝慰道:“阿慎你莫骂她,是我说了阿应许久,她这才答应下来的。正因为危险我才想随她去。”
一股酸劲直冲唐见微的鼻子,让她眼前迅速模糊:
“我不放心你,姐姐,我舍不得和你分开。”
唐观秋被她一句话说哭了,眼泪一个劲往下掉。
她将唐见微抱在怀里,轻抚她的后背说:
“我也舍不得你,阿慎。自小耶娘都忙,咱们俩姐妹是互相扶持着一块儿长大,从未分离两地。但……耶娘的冤死必须昭雪,我不想只是你一人奔波,我也想为咱们家翻案贡献一份力。”
唐见微听到此话,从她的怀里坐了回来,目光在她和沈约之间飘忽,神色也凝重了不少:
“所以这次天子指派你去江南查案,便是查军资要案?”
沈约道:“天子令我去江南彻查澜氏一族根系。只有梳理了澜氏庞大的宗族网,才能明白与之利益相关者都有谁。”
“澜氏?”童少悬无法不被这个姓氏吸引。
沈约:“你知道澜氏?”
唐见微:“你说的可是当朝大鸿胪吕简的妻族?起源于江南丰州,如今已是京中豪族的澜氏?”
“正是。”
“我耶娘一案,与澜氏有关?”
沈约实话实说:“如今只是猜测,并未有实质性的证据,所以才要去调查。”
唐见微牙痒:“也好,到时候旧仇新怨一块儿清算。”
唐见微将当初吕澜心来夙县作恶的始末简要说明,沈约冷笑:
“这吕澜心秋日时刚刚晋升了,如今已是鸿胪寺下司典客署的长官,典客令。这典客令是七品官,负责京中蕃客的接待、迎送等事务,平日里风光,油水也不少。”
童少悬发现沈约虽人在夙县,但京中消息竟了如指掌。
想必天子会重用之人,必有她独特的手段,只怕整个大苍都有可以利用的耳目。
说完这些,暖阁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唐见微率先开口:“三日之后就要走?时日已定?”
唐观秋:“是的,车马已经备好。我与阿应隐姓埋名,于暗中调查。一旦有了任何消息,我会立刻寄信回来。”
“转年春日,我就要和阿念一块儿去博陵应考了。”
“那。”唐观秋握着唐见微的手紧了紧,“咱们便在博陵见。”
唐观秋是个面上温柔,骨子里充满韧性的人。
唐见微知道她去什么地方,做任何事,都能做得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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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观秋和沈约就要离开夙县,宋桥和童长廷格外不舍。
宋桥还跟童长廷念叨:“这孩子病才刚刚好就要走,怎么也不多养一段时日。哎,江南虽是不远,可那儿的气候又与夙县不同,到时候她万一再有个头疼脑热的可怎么办?”
童长廷笑话她:“嫁女儿呢?操心这么多。人家小两口好不容易团聚了,你少掺和。而且她们还有要事要办,不得不走。年轻人嘛,天高地阔的,怎么愿意留在咱们这个小地方。你啊,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