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对她有意见, 每每见着她就气鼓鼓的,季雪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之前就让你先去睡了,这药看着还要等一会儿才好, 你偏不听,磕着了吧?”季雪也不生气,抱着膝盖说,“你快去睡吧,这儿有我看着就行了。”
紫檀揉着脑门说:“都是府上的事儿,我为什么要推给你?放心吧,我磕的这下已经精神了, 不会再睡着, 也不会再让你嘲笑了。”
紫檀说完“哼”了一声, 放下揉摁的手, 额头上好大一块包, 都鼓起来了。
季雪瞟了一眼, 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这是哪儿来的寿星公下凡?”
紫檀:“……季雪?!你疯了!你笑话我!”
“好了好了别闹了,好好看火。”
“你自己闹完就让别人别闹了?!你的脸呢!”
两人好一阵唇枪舌战之后,也算是彻底不困了,这会儿药也煎好了。
将药端去东院的卧房,童少临还没睡,就等着药。
她脚踝伤得严重,回来的时候还能抱着路繁进屋,这会儿就连她自己单独走动都走不了了。
“大娘子你别动了,我给大夫人喂药吧。”季雪主动请缨,被童少临拒绝了。
“你们回去睡吧,阿多由我来喂就好。”
“行……大娘子你也早些休息。”
季雪和紫檀退了出来,看路繁终于回来了,她俩也稍微安心了一些。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可最近府中上下都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们也全都看在眼里。
童少临和路繁更是消失了好几日。
如今虽然受了伤,但好歹回来了,看上去两个人的感情也似乎重新回到了正轨之上,紫檀格外欣慰。
“哎,有人疼爱,长相厮守的感觉真好。”紫檀对着刺眼的朝阳感叹了一声。
季雪问她:“紫檀想恋爱了?”
紫檀脸上一热,却说:“不想,我只想一辈子在三娘身边照顾她。而且我相信等我以后老了病了,三娘也一定会照顾好我的。”
季雪知道紫檀对唐见微忠心耿耿,主仆关系情若姐妹,就像她和四娘一模一样。
“嗯,会的。”季雪说,“我也是想这一生都跟在四娘身边照顾她的起居。”
两人说完之后,都沉默了。
也就是说,唐见微和童少悬白头相守,那她俩也会一直在一起的……吧?
似乎想到了很奇怪的事……
.
轻轻地唤醒路繁让她喝药时,童少临想起很早以前发生的事儿。
那时她俩还未成亲,童少临跟着路繁一块儿去送路家的亲戚离开,没想到半道上被山匪围困。
路繁当时虽说身怀武艺,却未像现在这般精湛。她被六个人围困,童少临帮她解围之时肩膀被划了一刀。
路繁见她被伤,怒意大盛,瞬间荡平所有匪徒。
帮童少临上药包扎之时,方才还以寡敌众的高手却是红了眼睛。
“大伙儿都没事了,阿多怎么还哭了?身手这般凌厉,却是个爱哭鬼。”
童少临实在不忍看她哭泣的模样,即便肩头火辣辣地痛,童少临依旧撑起了笑容,带着戏谑的语调笑话她。
“你为保护我受伤了,本该是我的事,如今是你替我承了下来……”
路繁细致地帮童少临处理伤口,童少临似乎不太想她哭,她便咬着唇努力忍着眼泪,但声音里的内疚之意是忍不住的。
“为什么本该是你的事?”童少临不解,“就因为你习武,所以所有的伤都必须由你承担吗?这是哪来的道理?”
“我习武受伤多了,皮糙肉厚的也就不怕疼了。但你不一样……”
童少临的身子路繁已经见过了,柔软无暇,玲珑美艳,是她见过最美的事物。
可如今这雪白的肩头突然多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就像是精美的瓷器突然有了一道裂缝,还是为了搭救路繁而留下的,她心里不可能不内疚。
童少临看着真心实意为她担忧的路繁,确定眼前这个人爱自己胜过世间的一切。
童少临单手捧着她的脸,吻她柔软而滚烫的唇。
“那,如果咱们成亲了,你是我的妻子,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如此一来,你是不是就不再跟我分彼此了?”
路繁的脸还在童少临的掌心里,眼泪珠子也还挂在眼眶上,听童少临这么说,一时间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成,成亲?”
“对啊,嫁给我,阿多。当我的妻子吧。从此以后你我便是一体,我再保护你的时候你可以不用哭了。我再也不想让你哭了。”
……
当时的童少临真心以为那是最后一次见路繁哭,往后的她一定能够护好妻子,不再令她伤心难过,不落一滴眼泪。
可惜,她没能做到。
“嗯?”
童少临一唤她就醒了,犹如一只刚刚降世的小鹿,带着懵懂的睡意,看向面前的童少临,“我睡了多久了?”
“才睡一会儿。”童少临轻语,“本来不想打扰你休息,可是大夫交代了这个药得现在喝下去,对你的伤势有好处,特别是腿上的伤。等喝完之后再好好睡吧?”
路繁也不娇气,自己起身,将药碗拿过来一口气喝完。
“苦吗?”
“不苦。”路繁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伤口还是很痛,但是精神状态已经比方才好了许多。
看见身边的童少临,便没那么困倦了。
身上穿着童少临为她换好寝袍,柔软又温暖,对伤口没有任何的负担,这是童少临特意为总是受伤的路繁挑选的。
“夫人可以抱着我吗?”路繁问她。
童少临穿着和她同款寝袍,很快躺下来,张开手臂邀请夫人到自己的怀里来。
路繁在她怀中安心地卧好之后,将童少临的腰环住,贴着她的胸口说:
“好了,我抱牢你了,关于你藏在心里的事也可以跟我说了。无论你要说的是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放你走的。”
通过童少临单薄的胸膛,路繁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声,以及说话的声音。
“你现在就想知道吗?我不会走的,等你睡醒之后再听也一样啊小君。”
路繁摇头:“不,我要现在就知道,我没法再等下去了。阿照,无论你要跟我说什么,我要让你知道,你只爱我一个人,我的心里也只有你。和你相恋、成亲这些年,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甚至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一直藏在你心里的不过是早已经腐烂的记忆。那是一种毒,继续一个人消化只会让你越陷越深。将它剖出来或许会有点痛,但你要相信,我会全然接纳它。我爱的是你,是全部的你。我与你一起拆开这段回忆,要是你还不喜欢的话,咱们一同将它埋葬。”
路繁的话给了童少临绝对坚固的后盾,童少临摸着她的脑袋,闭上眼睛,慢慢顺着回忆往回走……
“临沅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小时候很顽皮,六岁那年出门玩耍时躲着我耶娘,想要折返回去买糖给我二妹吃,结果被绊了一下,差点从桥上掉下去。是路过的临沅拉住了我,这才幸免于难。那年临沅也就比我大一岁,她很勇敢也很机灵。耶娘上门感谢互通姓名之后,我们就回家去了。直到我到阑县读书之时,才再与她重逢。”
临沅是个多愁善感之人,童少临比她开朗,也记得曾经的救命恩情,所以时常陪着她、开导她,久而久之两人就成了好友。
那时阿泖跟她们是同窗,一心想要与她俩交好,不过临沅并不太喜欢这个人。
“我有阿照就好了啊,根本不需要别的朋友。”临沅当时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未经世事的童少临越是听临沅这么说,就越是有一种要将她照顾好的责任。
毕竟她是救命恩人,童少临对自己说,就算有一天将这条命还给临沅,也是合情合理的。
临沅情感偏执,对童少临很依赖,同时也容易陷入各种各样极端的情绪之中。
她时常和家人闹别扭,一时爱他们一时又恨他们,爱的时候掏心掏肺,恨的时候又颇为极端。
一次和阿娘吵架之后她甚至想要纵火,将家里的宅子给烧了,幸好被童少临拦了下来。
临沅就是这样一个情绪化的人,所以在见到路繁的时候,对路繁一见钟情且深陷其中,没日没夜地拉着童少临讲那些关于这个陌生人细微末节的小事,童少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换成别人,或许有些轻浮。
但临沅么,童少临是可以理解的。
自从临沅喜欢上路繁之后,她的口中除了路繁还是路繁。
童少临对这个从来都没有正面有过接触的人每日穿什么衣衫,喝什么饮品,吃了多少水果又笑了几回,了如指掌。
这位帮派少主家里的事临沅也没少打听。知道她女扮男装就是为了能够支撑家业,成日以一张冷脸示人,其实对待受伤的小动物都非常温柔,是个实打实的好人。
童少临听完这些后,心道,这小娘子年纪不大,倒是很有担当嘛。
“你想提亲去吗?”童少临问临沅。
“现在还不是时候。”临沅说,“我家现在的家境窘迫,即便将她娶回来她也只能跟着我吃苦罢了,何必呢。待我到了年龄去博陵应考,登科及第之时再来与她求亲!”
“路繁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吧。”童少临就是这么随口一说。
临沅却如临大敌:“你为什么知道她的事?”
童少临:“……不都是你跟我说的吗?”
临沅:“你喜欢她吗?”
童少临:“……”
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连句话都没说过的人?
童少临在心里说了这么一句。
临沅的问话却如同一句魔咒,自从她这么问了之后,童少临还真的开始留意路繁。
因为路繁那时候常常会帮书商往童少临所在的书院运送书卷,而童少临正好坐在窗边,每日都能看见路繁和她的帮派兄弟们驾马车来的情景。
童少临对读书之类的事情其实没多大的兴趣,书卷在手最容易犯困,便时常往窗外看。
看路繁能不拉拽也不踩脚蹬,就这样轻飘飘地飞上马背。
的确有点厉害。
路繁很少笑,但那日有只胖胖的小麻雀居然飞到她肩头,路繁低头看了一眼,小麻雀双翅背在身后,张开短短的腿,也在看她。
路繁便对那小麻雀笑了。
笑起来的时候,也很好看。
童少临渐渐发现了路繁更多的优点,这个每天都会见到的人,在童少临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逐渐于她的心里扎了根。
而路繁也注意到了那个坐在距离她最近的窗口,非常漂亮明艳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