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说回那日崇文坊童府。
吃午膳之前唐见微就去看了阿姿, 见她还在熟睡,吴明砚躺在一旁的软塌上也没醒,她就先去用膳了。
吃完饭后, 唐见微和童少悬领着紫檀一起去柴房, 门一推开憧舟就睁开眼睛, 她抬头见是这两人便重新躺下,仿佛重新变为一具闷不吭声的尸体。
紫檀把食盘放下,就跟着唐童二人离开了。
憧舟闻到了极为诱人的饭菜香,一整日滴水未进的她即便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却连眼都没睁。
再去卧房内, 吴明砚正好睁开眼, 顶着一头乱发从软塌上醒来, 肚子咕咕地乱叫,看到紫檀手里的酒菜,跟饿狼见着小白兔似的, 立即猛吃。
唐见微有点嫌弃地问她:“吴御史今日不上朝吗?”
吴明砚狼吞虎咽了一阵才腾出嘴说:“今日正好是我轮休……还有吗唐三娘?你这手艺是真绝,太好吃了!”
唐见微:“……”
敢情你这是来蹭吃蹭喝的?
这吴明砚看上去精瘦精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文人模样,结果饭量这么大?一下子一人份就吃了个精光。
吴显容还没醒来,怕饭菜凉了不好入口,吴明砚就将她的那份也全都吃掉了。
吃完之后还想讨一份小酥肉,唐见微说:“我可不想吴御史撑死在我们童府,不然回头可真说不清。”
吴明砚摸摸扁扁的肚子, 意犹未尽:“行吧, 就吃个六分饱吧, 利于养生。”
唐见微和童少悬:“……”
吴明砚吃饱喝足, 向童少悬借了几卷书, 说继续待在这儿等着阿姿醒来。
童少悬这三日是得了天子的特许可以在家休养, 酒楼有三姐照看,闲来馆阿周和小五他们也能打理,若是遇到摆不平的硬茬,他们也会派人回来通报。
所以唐见微今天也打算好好待在家中,哪儿也不去,也好让肚子里的孩儿稳稳当当跟着她歇一日。
申时过半,想必大姐和大嫂应该已经用过午膳,唐见微和童少悬都惦记着她们的状况以及前几日的去向,便来到东院敲她们的卧房门。
是路繁来开的门。
唐见微没法不惊讶,昨晚大嫂受了这么重的伤,是她们所有人中受伤最重的。没想到今天其他人都趴下了,去哪儿都要互相搀扶的时候,大嫂居然还能行动自如。
到底是能和吴显意一战,且毫不逊色的人,大嫂比她想的要厉害多了。
童少悬上前扶住路繁的胳膊:“大嫂你怎么下床了?伤口怎么样了?你该多歇着,我一会儿让秋心过来,这几日就住在东院,专门照顾你和大嫂。”
路繁笑盈盈的:“我怎么不能下床了?你和阿照一样€€嗦。我在床上躺了大半天阿照都不让我动弹,别回头伤好了再给我憋出个好歹来。”
童少悬和唐见微都发现了,路繁心情特别好。
唐见微暗中对路繁眨眨眼,路繁开心地给她回了一个眨眼,唐见微彻底放心了。
看来大嫂的心结这回算是彻底解开,可喜可贺。
回头等大姐不在场的时候再来八卦这心结是如何解开的。唐见微对于前几日她俩分别失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特别感兴趣。
最为神奇的是大嫂居然失踪着失踪着,将钧天坊给收到了手中,这是如何做到的?
童少临将路繁扶回了椅子上,帮她换药的时候,跟着妹妹和妹媳一块儿听路繁说她前些日子的遭遇。
路繁与童少临争吵,住到闲来馆的时候,她的确是在闹脾气,但那阿泖约了她两次而她没赴约时,路繁就开始留意此人,并且差帮派兄弟暗中调查这个阿泖。
阿泖的确是昂州阑县人,早年来博陵应考,考了多年始终没有考上进士科,也没回阑县,在西市一家香薰铺子里打了一年工之后,就去了韩国夫人的府上为幕僚,一直混到今日。
此人平日里经常出入钧天坊,时而一掷千金。路繁对此事颇为敏锐。
韩国夫人也不是什么名震博陵的高门权贵,当她的幕僚其实赚不了多少银子,如何能够支撑着她在钧天坊挥金如土?
作为帮派少主,路繁对于暗道里的事儿有旁人无法企及的嗅觉。她本能地察觉到这阿泖在韩国夫人府上当幕僚或许只是个幌子,背地里应当有不为人知,更为赚钱的勾当。
而钧天坊又是曹隆的地盘,作为地头蛇,曹隆不可能不留意到阿泖。能让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蹦€€,或许这阿泖和曹隆在暗中亦有勾连。
阿泖当初在童府门口和阿照巧遇之时,一张口就提及一个叫临沅之人,在得知临沅已死时,惊讶之情似乎有些刻意。
而这段日子路繁没回童府,这阿泖是直接差人到闲来馆这边约她一见,想必已经知道她最近并没有回童府,而是孤身一人。
目的性很明显了。
路繁倒是很想知道这阿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又有什么目的。
当然,路繁的目标并不只是阿泖,和阿泖见面的最重要目的是一探她背后之人到底是不是曹隆。
阿泖与她说了许多从阑县的各种旧友口中打听回来的消息,说童少临是如何爱慕临沅,又是如何因为临沅之死,将临沅喜欢的路繁当做替身,才与她成亲。
路繁的确有想过自己是否会是童少临心里某个影子的替代品,但这件事情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这把想要割开她心口的刀居然与她心上最痛的伤口严丝合缝。
荒谬的巧合感以及阿泖言谈中所描绘童少临时泄露的陌生感,让路繁更加警觉。
即便童少临心里埋藏着一个她尚未涉足的过往,她也能肯定童少临不会是阿泖所说的那般低劣。
路繁甚至给了阿泖信物,让她去告知童少临自己身处险境,请她来救,就是想要看看阿泖会如何回应。
听到这里,童少临冷哼一声:“她分明没有来找我。”
路繁笑道:“夫人莫恼,正是因为她假传你的回话,让我彻底确定了她满口谎言。”
“哦?她是如何说我的?”
“她说你回话道,我娘子她身怀绝技,一定会逢凶化吉,自己回家。”
童少临听罢和路繁相视,噗呲一笑。
唐见微没听懂:“这句话有什么明显的破绽吗?”
童少悬听明白了,解释道:“我大姐可从来没有称大嫂为‘娘子’,忘了么?她俩肉麻的很,娘子都不够她们叫了,大姐对大嫂的爱称为‘小君’。”
童少悬这么一说,唐见微明白了。
到底是成亲多年的恩爱伴侣,这么点小细节就能拆穿恶徒的真面目。
唐见微好奇道:“莫非这阿泖就只想用言语挑拨离间?这也太轻视大嫂了吧?”
路繁道:“她的手段可不止这么点。而且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人。”
路繁说此话的时候正定定地看着唐见微。
“谁?”唐见微问道,“莫非此人与我有关?”
“此人正是唐序明的女儿,唐玲琅。”
唐见微方拧起的眉又舒展开:“原来是我那二姐。杨氏和唐序明已死,她阿娘也带着四弟离开博陵,她竟独自留下?莫非是要替她祖母和阿耶向我寻仇?唐玲琅居然和阿泖混到一块儿去了?”
路繁便将当日的细节全数说了个明白:“当我嗅到异香的时候,腰间的伤口居然变得有些麻木,连它什么时候崩裂了我都没发现。可见这香有迟缓避痛之效,气味也与那大恶之物十分相似。”
三人同时问道:“大恶之物?”
路繁将声音压到最低:“芙蓉散。”
童少临并不知道什么是芙蓉散,但熟读史书的童少悬以及看了无数高祖相关的正史和野史的唐见微立即变了脸色。
唐见微声音比路繁还低:“你是说……博陵府内居然有芙蓉散?这阿泖和唐玲琅手里居然有这玩意?!”
“没错,的确是芙蓉散。”路繁跟童少临解释了一番这芙蓉散的来历,童少临听罢更是担忧:
“你也闻到了那芙蓉散的气味,可有成瘾的可能?”
路繁道:“只是少量闻的话不会成瘾,除非真正吞吐、吸食才有可能。”
童少悬听路繁对芙蓉散特别了解,也挺奇怪:“大嫂,这芙蓉散在大苍消失有百年的时间了,这药石被明令禁止,你是如何知道它的特性?”
路繁道:“虽说我路家帮派早已衰败,但毕竟以前从事过帮派生意,接触的人大多是三教九流,更有在邻国和边境贩卖芙蓉散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识过芙蓉散,对这芙蓉散的特性也颇为了解。它的香味独特,无论吸食的方式如何改变,那味道我一闻就能闻出来。”
路繁少饮酒,但她的酒量可是自小练出来的,即便是唐见微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当初她在听完阿泖所言后,假装心灰意冷猛灌自己酒,看似醉倒在案的路繁其实清醒得很,只是要听一听唐玲琅和阿泖会说些什么。
阿泖还有些警觉,用力一脚踢在她伤口上,想要试探她到底是真的晕倒还是在假装。
路繁的伤口被踢中时毫无反应,有一大部分原因也是依赖了刚刚吸了一点儿的芙蓉散烟雾,让她伤口的痛楚麻痹了。
当然也有赖于她意志力坚定。
在确定她昏迷之后,阿泖和唐玲琅都放松了警惕,果然让路繁得到了不同寻常的消息。
一方面路繁知道唐玲琅不知在何时对自己倾心,另一方面她确定了这两人都是曹隆手下办事儿的小厮,她果然是被曹隆盯上了。
阿泖被唐玲琅支开,而唐玲琅竟开始宽她衣带,想要强行将芙蓉散的烟雾送入她的口中,让她吸食。
路繁知道不能再装昏迷,便在唐玲琅双唇即将靠近的时候,猛然咳嗽一声,似酒醉方醒。
“召若娘子这是何意?”路繁用带着朦胧醉意的眼神问她。
见她醒了,唐玲琅趴在她身上似乎也没想离开,娇笑道:
“你那铁石心肠的夫人既然对你这般无情,你又何必还将她放在心上?像你这样俊美之人何愁无人喜爱?”
路繁打算将计就计:“召若娘子便是那喜爱我之人?”
唐玲琅握着她的手道:“这等事,你怎么让人好直接说出口?”
路繁说到此处,童少临的脸已经黑到几乎看不清五官,而坐在一旁的唐见微和童少悬大气不敢喘。
要知道她们家这个大姐可是身怀怪力,平时要揍人的时候,都是直接用脚踹,抡刀砍,这会儿脸色这么难看一会儿指不定会如何爆发呢。
童少临:“你继续说。”
路繁自己擦了擦冷汗:“这……我是为了博得她的信任,挖掘更多可用的信息。我真的没跟她有什么出格的事……”
即便妹妹和妹媳在这儿,一向脸皮薄的路繁还是忍不住握着童少临的手小声说:“阿照,我心里也只有你一个人啊……”
童少临灿烂一笑:“我知道啊,夫人解释这些做什么?接着说吧,我等着听呢。”
路繁看她这样笑就知道她心里是真的有火,头皮都麻了。
可都说到这儿了,想要不往下说也打不住了,路繁只能继续说。
路繁知道唐玲琅对她有好感,便顺水推舟,假意被辜负之后失落难当,想在她身上寻找慰藉。
而唐玲琅发现不用芙蓉散也能暂时控制住路繁,若是强行让她吸食的话,以她的武功根基或许强迫不得,还会暴露目的,唐玲琅何不转换方式,将她的心先握住再说。
回头若是失控了,再诱她服下芙蓉散不迟。
路繁跟在唐玲琅身边的这几日,就是想要顺着芙蓉散这个线索,摸到曹隆身边。
联系阿泖在钧天坊的做派以及在私下吸食芙蓉散,路繁可以肯定,她那些来路不明的银子恐怕和在私下贩卖芙蓉散脱不了干系。
若是能将芙蓉散和曹隆联系在一起,便能直接将曹隆这最大的劲敌拉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