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葛寻晴的手都没从石如琢的肩头放下来,将她搂得紧紧的,脸上喜气洋洋,分明就是地主的派头。
石如琢也乖巧地没从她怀里离开。
“从京城跑了二十多日的路,就为了来陪仰光过中秋啊。”柳七娘笑道,“仰光,莫非这是你媳妇?以前可从来都没听你说过。”
葛寻晴“€€”了一声:“什么媳妇,媳妇哪有发小亲。这是我亲发小,石如琢,字攻玉,秘书省正字……”
说到这儿,葛寻晴问石如琢:“你喜欢他们怎么称呼你?”
石如琢抬头看葛寻晴:“怎么称呼都好。”
葛寻晴道:“那你们都跟我叫攻玉好了。”
柳七娘却道:“刚才可不是叫她攻玉,你叫的是阿器。阿器是石正字的小字吧?”
柳七娘问石如琢:“我也可以叫你阿器吗?”
石如琢笑道:“当然可以。”
柳七娘看上去年近三十,长得不算特别标致,脸蛋被北风吹得映出两团红晕,皮肤也不似博陵女子保养得那般娇美如玉,穿着厚厚的棉衣看着结实魁梧,但她狭长的凤眼却有丝别样的成熟风情,说话时的语调虽是荷县口音,也相当清亮悦耳。
除了柳七娘之外,衙门的同僚和学生们都能来接她的朋友,可见葛寻晴即便到了全然陌生的地方依旧很受欢迎。
石如琢不免在心里有些怀疑自己的做法。
可能仰光一点都不寂寞,她是到何处都能立即和周围人打成一片,乐观生活的人。
看起来中秋会有很多人陪她度过,或许她根本就不会觉得孤苦无依吧。
想到此处,石如琢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葛寻晴跟石如琢说她准备了很多好吃好玩的,这就带她回去。
“啊,对了!这皮帽给你!瞧我,见着你开心得都差点忘记这么重要的事儿。”葛寻晴将手里毛茸茸的狐狸毛皮帽子给石如琢戴上。
厚重绵密的毛帽盖在她的脑袋上,还有一对往下垂的护耳,不仅能够遮挡耳朵,还能立即让她的小脸也免于寒风的侵袭。
刚才被吹得快裂开的脑袋,一瞬间就不冷了。
葛寻晴怎么看石如琢都觉得新鲜可爱,兴奋之余肢体上的动作也多了许多,捧着她戴着毛皮帽子的脸,仔仔细细地瞧着,傻乎乎乐呵呵:
“看看我们阿器漂亮得要人命。我就说这毛皮帽子不用再缝大一些,就这大小正合适。你原本脸就是巴掌脸,脑袋能大到哪里去?”
石如琢好奇:“这帽子是你做的?”
“自然!我亲手打的狐狸,亲手剥的皮!比着你的尺寸一针一线缝起来的。”
石如琢难以置信:“什么?你会做这些事?”
“嚯,我现在会做的事儿可多了!咱们别在这儿吹风了,快!我带你回家!”
葛寻晴给石如琢制备好了帽子、手套,以及极为保暖的裘衣,说她从博陵带来的那些衣物在荷县这块肯定不顶用。
被葛寻晴全副武装之后,石如琢的确感觉被冻僵的手脚又重新有了知觉。
石如琢让人把马车拉到葛寻晴所住的小宅院里,将带来的物件陆陆续续搬下车来。
葛寻晴看她这一件件的,心里头开心,嘴上却说:“你和长思阿白寄了那么多东西来不算,这会儿你还亲自跑一趟当邮驿!也不嫌累!”
石如琢听她这么说,便是明白长思和白二娘应该是在她琐事缠身没时间联系的时候,给葛寻晴寄过东西了,还特意带上了她的名字。
石如琢笑道:“这回我和长思、阿白一块儿准备的东西多,我怕邮驿不好送,这便亲自来一趟。怎么?不欢迎么?”
石如琢的话里带了些揶揄,葛寻晴“嘿嘿”了两声:“怎么可能不欢迎,你不知道,我,我可想你们了……”
说着葛寻晴居然红了眼眶,噘起嘴说哭便哭。
石如琢被她的眼泪弄得心上一慌。
本以为葛寻晴周围这么多友人,肯定不会孤独,自己跑来或许是多此一举。
没想到……没心没肺的葛仰光也会哭啊。
石如琢赶紧帮她把眼泪擦去:“我知道……我,我们也特别思念仰光。”
“真的想我么?我可太怕你们将我忘了。”葛寻晴委委屈屈,眼睛和鼻尖都红透了。
石如琢拉着她的手,鼻子也有点酸:“怎么会忘呢?仰光一辈子都在我心上。”
葛寻晴得了石如琢的话,更开心了,两人对着彼此傻乐。
葛寻晴还是住在当初石如琢第一次来荷县之时,陪她一块儿收拾出来小屋子里。
当初石如琢走之前帮她清扫得干干净净,辟出了衣物悬挂之地和专门用膳之处,破了洞的窗户全部补好,还加装了挡风板。
没想到时隔一年再来一切都乱套。
衣物随意丢在案几或床榻上,不知何时用过膳的碗箸都没清洗,摞得一掌高,更别说窗户上好几个被风吹裂的洞只是潦草地用布遮挡起来。
这粗糙的居住环境,完全能看出主人的性格。
葛寻晴见陋室里的点滴都被发小看了个一清二楚,石如琢无奈的表情更是印证了她的火眼金睛。
“仰光,你这……也太邋遢了。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会生病的。”石如琢果然念叨了起来。
“哎!我这不是忙着公务,又恰逢你要来,没时间收拾么!我平时真不这样,收拾得可利索了!”
葛寻晴正说着呢,石如琢已经脱了厚重的外衣和皮帽,拿了屋角的工具,将破的洞给补起来了一处。
“仰光,搭把手,帮我递下锤子。”石如琢麻利干活的样子让葛寻晴有些陌生。
好像这一年来,攻玉干练了不少。
葛寻晴将锤子递过去,石如琢拿起来咣咣咣几下,便将窟窿给补上了。
捻了面轻薄的手绢贴在窗口,手绢并没有飘起来,风被彻底挡住了。
“好了,完成了。”石如琢将袖子一圈圈地卷起来,“再解决下一个。”
葛寻晴看着她突然说了句:“阿器好俊啊。”
石如琢愣了一愣:“……这是什么奇怪的夸奖。”
“我们这儿都这么夸人。”葛寻晴和她一道将漏了许久的窗户眼儿全都堵上。
处理完毕之后,屋内又暖和了许多。
此时葛寻晴先前下锅炖煮的羊肉已经开始冒肉香,酒也烫好了,葛寻晴用竹镊将酒壶钳到案几上,戴着手套给她俩倒酒。
热气儿从酒杯的杯口缓缓上升,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葛寻晴兴致勃勃地跟石如琢说她这一年来在荷县所做的事情。
虽说她是个小小的主簿,但荷县的县令对她格外赏识,无论什么事情都会来去问她的意见,甚至让她亲手去操办。
入夏之时凿冰捕鱼也都是她来主持,踏在那冰面上极其难掌握平衡,一不小心就会摔跤。
葛寻晴连摔了十多跤,屁股都给摔青了,这会儿坐姿不得当都还会疼。
“什么?都这么久了还没好明白,莫不是伤到了骨头?”
石如琢非要看看伤势,葛寻晴没肯:“哎,伤了屁股如何给你瞧?怪羞人的!”
石如琢笑话她:“不是亲发小么?瞧瞧屁股怎么了。”
见葛寻晴难得有些害羞,石如琢也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让她不自在,而是语重心长地跟她说:
“那县令器重你还是自个儿躲懒,让你多干活儿,你可得长点心眼好好分辨。我无法一直陪在你身边,不然的话我定为你解决此事。”
葛寻晴道:“无论他是偷懒还是真的器重我都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在这里,权当磨练了。而且我给你说,别这蒙州冰天雪地人都能冻成冰坨,其实这儿好吃的可太多了!你等着我给你拿!”
葛寻晴说着便起身翻箱倒柜拿出了一个布包。
打开布包,里面放着一大摞风干的肉脯。
“这是冰河里的鱼肉脯,什么鱼我也不知道,当地人叫它春鱼,就是春天才会有的鱼。特别肥美!这肉脯我自己做的,下酒一流!你尝尝看!”
石如琢还以为会很硬,没想到这肉脯并不难咬,特别有嚼劲儿,保留了脂肪的香味,而鲜甜适口,回味的咸香格外浓郁。
“配上一口酒,会有一股青笋的滋味!”
“啊?笋味?”
“真的!就像是咱们夙县特产冬笋笋干那个味道!你瞧你还不信了,你喝口酒就知道了!”
石如琢觉得有趣,配了酒入肚,闭上眼好好感受了一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葛寻晴的暗示,她还真感觉出了一股笋干的味道。
“真的,真的有。”
被石如琢认可之时,葛寻晴像个小孩儿一样欢呼道:“是吧!我就说有!只有阿器懂我,这荷县的老粗们一个个的全都吃不出来。大抵是在这苦寒之地吃惯了冰冷的食物,舌头也不好使了。”
石如琢忍不住笑出声。
原本以为仰光在荷县会很艰苦,没想到她竟还有心思琢磨食物之间搭配出的新滋味。
不愧是葛仰光。
从未改变的葛仰光。
第255章
这一年未见的挚友, 把酒言欢,鱼肉配热酒,说得开心而温馨, 微醺之下, 情谊更浓。
荷县这弹丸之地还真有不少事儿可说, 大概也是因为葛寻晴喜欢聊天的缘故, 屁大点的小事都能开开心心说上半天。
说她和县令一块儿筛选树苗, 种耐寒的植物, 抵御冬日狂风。
说她跟着毛二一块儿打猎,再将猎物取了肉块, 埋到雪地里冰存。当地人一存就是好几年,没办法,物资匮乏, 解冻之后那肉的滋味多少带着点腐肉的气息, 她第一次吃的时候都吐了……
说这儿读书的人很少,立志要去博陵求仕者更少, 他们自小就要帮家人捕鱼、狩猎……干各种活儿,没时间读书。这百年来就出了十位进士, 少得可怜。
“如此一来便越来越穷困。虽然我没什么学识, 可毕竟是明经出身,死记硬背的功力还是有一些,教几个字和解析浅显一些的文章还是可以。”
“所以你就当先生, 收了好几个学生。”
“这儿的学堂跟咱们的白鹿书院可没法比。别说千百人了, 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最小的六岁,最大的十六, 全都在一块儿学, 学的都还是非常基础, 咱们开蒙的时候学的东西。他们其实很聪明,一学就会,只不过以前没机会学。”
葛寻晴说起这穷荒绝徼的荷县种种困苦之事,连连感叹,不免多喝了几杯。
石如琢并不打扰她想要醉饮的兴致,跟着她一块儿喝。
酒气上涌,脑袋有些昏沉,心情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