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少悬不敢抬头,静谧的宫殿里只能听见紫毫笔在黄纸上扫过的声响。
卫袭晾着她,她脖子一阵阵地发凉,有种脑袋随时都有可能不保的紧迫感。
卫袭批了几本奏疏之后,对童少悬道:“准你四十日的假,速去速回。”
童少悬只能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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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少悬满怀心事从省疏殿出来,远处一人骑马而来,身后齐步小跑着一群侍从,不注意瞧还以为是禁军在操练。
童少悬相当好奇,谁敢在省疏殿前练兵?命不想要了么?
待那人靠近,童少悬吓了一跳:“二姐……不,贵妃?!”
童少灼穿着灵便短打,长发高束,绛红色披肩与夜风之中飘逸隽秀,骑着的马通体雪白,一丝杂毛都没有,这是卫袭赐给她的流光白驹。
身后都是她凤华宫的宫人,一个个精神抖擞,除了没披坚执锐外,那状态和禁军别无二致。
因为童少灼实在不习惯坐那慢吞吞的步辇,向卫袭求了几回,卫袭便准她能在宫中自行驾马,童贵妃出行的仪仗便成了如今这副将军出行的派头。
“咦?这个时辰阿念你怎么还在这儿?”
童少灼利落地下马,抬手一推,将马交给身边的侍从。
童少悬见礼之后,正好将外祖母的事儿说了。
听闻外祖母抱恙,童少灼一颗心被拧得发痛。
自小家里的孩子都怕严肃又淡薄的外祖母,就童少灼不一样,她特别喜欢这位面冷心热的长辈。
只要见着外祖母便会第一时间扑到她怀里,无论长孙胤走到哪儿她就像个小尾巴似的缠着不放。
在她印象里,外祖母长得便是一张美人脸,记忆里也不觉得外祖母衰老,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无论自己怎么在她怀里折腾,外祖母都很好脾气地抱着她,一点儿都不凶。
童少灼也不明白为什么家里其他的孩子都怕她,不敢亲近她。
迄今为止童少灼都还记得外祖母说话慢条斯理的,懂许多故事,书里随便提到的人名掌故拿来问她,她都能信手拈来,拆解得明明白白。
一晃也有近二十年了,童少灼都长得这般大,外祖母自然也是会老,也是会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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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袭从省疏殿出来之时,先是在夜色中瞧见了一抹深红依在电白之边,那颜色明媚,让她看了一晚上奏疏上蝇头小楷的眼睛,涌上别样的舒适。
“陛下。”童少灼含羞带怯地对她行礼。
“贵妃如何在此?”
“臣见陛下还未回寝宫,惦记着陛下操劳,正好从尚食局的万姑姑那边学了煲养生汤的手艺,便亲自送来给的陛下了。”
童少灼细声细语双瞳剪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要不是卫袭耳朵好使,她这绵羊似的声音风一吹都碎了,根本听不清。
卫袭靠近她:“……你这是吃坏了何物?好好说话。”
童少灼纳闷:“臣说的话温柔敦厚,知书识礼的,哪儿不好了?”
“听上去别扭,感觉别有阴谋,不像好人。”
“……”
童少灼不懂,卫姐姐之前还让她别揍人,定是不喜她撒村发野。
在贵妃宴上装了一整日的贤淑,看卫袭对她多温柔,手也给她随意握着,看来天子是真的喜欢香软娘子。
为了能够对卫姐姐更加随心所欲,童少灼决定了,香软就香软,不过就是说话文雅一些,腰肢软一点,说话跟没吃饱饭似的就行,这有何难?她自然能做到。
今夜她便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来的,原本以为卫姐姐会被她的玲珑软媚迷得神魂颠倒。
没想到居然说她不像好人。
童少灼相当挫败,低语道:“是,微臣以后不敢了……微臣这便送陛下回寝宫吧。”
童少灼既是卫袭的贵妃,也是她的校尉,自称“微臣”也没什么问题。
童少灼蔫蔫地上了她的流光白驹,正待回程,便听卫袭道:
“秋夜寒凉,贵妃于马上吹风怕会着风寒,与朕一块儿进马车吧。”
听到这盛情邀请,童少灼双眼比贼还亮,痛痛快快地“哎”了一声,旋风似的下了流光白驹,钻进了卫袭的马车之中。
这一头载进去可是生猛,险些将卫袭从另一边的门给撞出去。
卫袭:“……不可鲁莽。”
童少灼和她挨在一块儿可真暖和。卫姐姐身上总是有一股雅致的淡香,让童少灼安心,又能挑动她的感官,让她在深秋之夜都能心窝跟着了火似的发烫。
一路上两人聊了些许朝堂之事,也提及长孙胤“抗旨不归”之事。
看得出来卫袭对此很生气,童少灼为了童家上下的性命,赶紧宽慰卫袭道:
“虽说当年传说外祖母是因为一些私事而离开博陵,可是据我所知,她即便身处东南,依旧心系大苍社稷。我小时候她就老是跟我说那些名臣良将的掌故,还教育我说长大之后要忠君报国。以我对她的了解,即便在博陵有些旧情未了,若是社稷有难而她能够出一份力的话,定不容辞。更不用说卫姐姐你已经发话,一道敕旨追到了€€县。”
”长筠的意思是……“
“我觉得长孙外祖母或许是真的生病了。力不能逮,这才推辞。”
卫袭沉思了片刻,低声道:“若真是如此,那便是老天对朕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童少灼发现卫袭是真累了,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便想着快些到寝宫让她早些休息。
到了寝宫,却发现澜玉蓉挡在寝宫前,非要面见天子。
卫袭眉头紧锁,似乎一点儿都不想见到她。
这事儿好办。
童少灼将马车的车门一推,大叫一声,犹如在战场之上跃马横刀,上前叫阵。
“澜玉蓉,脑袋拿来!”
澜玉蓉原本瞧见天子的御驾,满怀欣喜就要上前迎驾,却见那门犹如狂风吹,轰然敞开,里面更是杀出一鬼见愁。
童少灼长臂横展,对着她细嫩的脖子就来,似乎要将她脖子当场拧断。
澜玉蓉看清了这张脸,哪还惦记得上什么天子,脸色一变拔腿就跑。
童少灼假意追了她好几步之后便停了下来,对着她那仓皇逃走的背影哈哈大笑。
“真是个怂包。”
“好了,长筠。宫闱禁地不可胡闹。”
卫袭嘴上虽是这样说,笑意却是不减。
童少灼见她一脸倦容,生怕她摔倒,上前来挽着她道:
“那澜玉蓉好生没用,不过是个胆小如鼠之辈。若是卫姐姐烦她,我有数十种方式让她在不知不觉之中永远闭嘴。”
童少灼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沉,神情阴鸷,她的表情让她的话很有说服力。
卫袭却敲了她脑袋一下:“之前与你说的话都忘了么?不可对澜贵妃胡作非为。若是这般胡闹下去,群臣上奏,朕也保不住你。”
童少灼捂着脑袋嘀咕:“为何要惧怕那澜玉蓉,莫非是因为她诞下皇嗣?”
卫袭:“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童少灼单手摸着被敲的地方,毫不避讳直言邀宠:
“我说,我也想给卫姐姐生个皇嗣。这样,卫姐姐就不必被那澜玉蓉牵制了吧。陛下,您能宠幸微臣么?”
第263章
贵妃宴的菜色广受好评, 因为与以往的筵席菜品有很明显的不同,无论是摆盘还是口味都让人惊艳,一些常吃宫宴的世家公卿一吃就吃出来这并非是尚食局所做, 特意打听这回打点筵席的是哪家。
茂名楼这便大出风头。
而童少潜作为茂名楼真正的总厨和主理, 因为这次的贵妃宴在博陵名声鹊起。
特意到茂名楼想要与之结交的老饕们络绎不绝, 一些个豪族重要的家宴也都早早地找上她, 想要预定她来掌管席面。
童少潜一时间还没习惯出名的生活。
以前她都躲在后厨兢兢业业地做菜, 每季要上新的菜色的时候, 她和唐见微一起商量着来,其实也就这么点事儿。
虽然身为主厨,其实没甚压力, 也不怎么需要与宾客相见、打交道。
而这回汹涌的顾客可都是冲着她的名号来的,她自然不可能躲着不见人。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唐见微一开始陪着她去谈家宴生意,等到她能够自行熟练地洽谈之时, 唐见微就能功成身退了。
对此童少潜还开过玩笑:“难道你就不怕我翅膀长硬了, 回头自立门户不管你那茂名楼了吗?”
唐见微还真是不怎么担心:“三姐, 你不是一直都觉得生活没有主心骨么?无论赚多少银子总觉得缺少点什么。或许你缺少的便是那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自由。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和局限。
“如今茂名楼已经在谋划开启第三楼,咱们也不可能永远将茂名楼握在手上。年纪越来越大, 是时候可以开始物色接班人了。
“正好这段时日上门拜师的人张袂成阴, 咱们可以一块儿筛选筛选,选个精明能干的小徒弟。等到咱们把小徒弟培养成熟,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 咱们便可以将所有的产业甩手出去, 逍遥自在种田归老。”
“怎么听你这话好像把茂名楼当成阿猫阿狗似的, 随便就能甩出去。你也不担心万一收了个混蛋徒弟, 将你们唐家好几代人才积攒下来的产业全都败光么?”
“那三姐的意思是?”
“自然还是传给自家人靠谱点。”
“三姐是说传给下一代?”唐见微道, “可是三姐你也知道,掌勺这种事除了后天勤奋,天赋也很重要。咱们家有大姐那鬼斧神工的手艺压着,我就怕阿难这一辈的孩子们说不定也会有影响。万一都是那不知咸甜,不分酸苦的人,咱们也没提前收徒的话,那才是将祖宗留下来的基业毁于一旦。”
一提到大姐的手艺,便像是被挠了痒一般,唐见微和童少潜忍不住挨在一块儿咯咯地笑不停。
顺便回顾了一番大姐曾经做过的所有让人难以置信的“美食”滋味。
正笑得东倒西歪之际,忽然听见大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她俩回头一看,童少临正挽着肚皮隆起的路繁,两人从花园那头往她们的方向散步而来。
唐见微和童少潜同时惊叫,挽着彼此立即抛开。
童少临:“……原本我还没往那方向想,看这做贼心虚,想必这俩兔崽子在说我坏话呢。”
路繁到底是习武之人,即便即将临盆,姿态也比一般的孕妇要挺拔。
路繁道:“还能说什么,定在说你做菜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