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绘喻与唐伏在不断地帮她招募精英强将。
唐见微原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 收服了曹隆之外那些在博陵盘根多年愈发式微的老派帮派之后,手持承平府牌符的唐见微,正式取代了曹隆,成为博陵民间黑白两道都闻风丧胆的新一代霸主。
吴家的赌坊生意是吴家最重要的营生之一,被唐见微围追堵截拆了个七零八落,加之唐见微手中唐氏赌坊的兴起,抢了不少生意,让吴家一时间损失惨重。
而让吴氏一族雪上加霜的是,博陵吴家嫡系里最有威望,曾在先帝之时拜相的吴老爷子,突发疾病,猝然过世。
吴老爷子的离世,让吴家失去了主心骨。
嫡系之间原本就有些藏在明面之下的暗涌,随着吴老爷子的离去,也逐渐无所顾忌地摆在明面之上,到了争夺、分裂的边缘。
……
吴家老爷子的灵堂全都是人,吴显容还未进吴家大门,就嗅到了浓浓的香火气,忍不住咳了两声。
憧舟站在她身边,伸手扶了她一下,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穿着一身丧服,站在人群最外面。
这个她许久没来过的府邸,曾经在她记忆里又高又庄严的院墙,此刻挤满了人,草木凋零,池塘浑浊,旧了乱了脏了。
吴家人老了。
尽管吴显容不喜吴家所做的一切,可她五岁到十二岁这七年里,耶娘忙于政事,无法照顾家里,便将吴显意和吴显容两姐妹放在阿翁家里养着。
吴显容可以说是阿翁养大的,阿翁离世,她自然要来送阿翁最后一程。
吴显容看见吴显意站在人群中间,被宗族里的叔伯、哥哥姐姐围着,正低声说什么。
吴显容并不想进去,便和憧舟坐到角落的石凳之上,看吴家的热闹。
吴显意的耶娘这几日忙着丧事,多日未安睡,这才睡下去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叔伯和长辈们便将吴显意围了起来,让她将吴老爷子的宗族之符牌交出来。
“如今老爷子过世,你们家不过行三,论起来怎么也不该执掌吴家家主之符。”
吴显意的大伯对她语重心长。
一边的哥哥姐姐们也在附和:“正是如此。阿诉,你不过二十郎当岁,哪里懂什么宗族事务?将家主牌符交给大伯,由他来接任吴氏宗族的事务,也让人放心。”
“而且你一个监察御史,常年要往外地奔波,若是家族里出了事也找不到你人啊。”
“就是,老爷子之前是有事让你们差办,这才将符牌给了你们,结果你们老三家就长期霸占着宗族符牌,这哪合规矩?”
……
吴显容在人群之外,这些嗡嗡作响的碎语倒是引她发笑。
吴显意这二十多年来,生命之中只有为吴家卖命这一个准则。
为了吴家,她放弃了人生之中无数重要的人和事,像个傀儡一般和澜家联姻。
吴显意这样的人,能够一手撑起吴家,处理那么多琐碎之事,能与澜氏联姻,还能和天家在暗中交锋不落下成,吴显容明白,即便不愿意承认,但吴显意是个非常厉害,且心思缜密的人。
可是,再厉害又如何?
她没有自己的气没有自己的魂,她只不过是耶娘手里的提线木偶。
她牺牲所有来保全吴家,到头来这傀儡却还被吴家的人数落,老爷子尸骨未寒,就开始要她交权。
吴显容咯咯地笑出声来。
看着这样的吴家,当初她离开是对的。
如今她回来,除了为了安抚心底里与阿翁的一丝温情之外,便是来看热闹。
看看吴家的人还能将脸丢到什么地步。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围着沉默的吴显意,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吴显意搭理。
吴显意披麻戴孝,规规矩矩地给阿翁上香,之后安静地烧纸钱,仿佛周围所有的言语都不存在,这些人也都没入她的眼。
她眼中只有眼前的那捧灰。
“阿诉,不用假装听不见吧?”
大伯走到她身边:“你以往为吴家做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可你们连续丢了好几个赌坊,这事儿也瞒不住。说到底还是你们能力不足,长此以往宗族营生锐减,拿什么巩固宗族之势?”
吴显意继续丢了一叶纸钱到火盆之中。
“哎,大伯,您甭提赌坊的事了。”吴显意的堂哥吴兼在大伯身边阴阳怪气道,“这赌坊被吞可不一般,那可是唐家三娘子干的事儿。您在这儿责备阿诉也白搭,她呀,是不可能从唐三娘的手里将赌坊给夺回来的。”
大伯问道:“为何?”
吴兼说:“您怎么不知道啊?这唐家三娘子可是……咳咳。”
他故意压低了一些声音继续为大伯“答疑解惑”:“这唐三娘曾经和堂妹有过婚约,可惜后来被天子一道敕旨远嫁东南。而堂妹呢,估计一直都惦记着唐三娘子呢。如今唐三娘子连孩子都生了,这会儿抢了咱们吴家的赌坊,堂妹肯定还惦记着当年的小情儿,不肯见真章。”
被吴兼这么一说,大伯似乎才将关系理顺了,提高了嗓音说:“唐三娘子,那不是唐士瞻的二女儿?原来如此。阿诉,你当真为了一个早就嫁作人妻的旧相好,连吴家的产业都不管,拱手让人?”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特像回事儿,不用明眼人,即便是瞎子也能听出这二位的双簧正是为了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吴显意和对家的那些余情未了。
正是为了证明她的能力不足以掌握吴家家主牌符。
他们这番话一倒而出,灵堂之上议论纷纷。
吴兼看着吴显意依旧不为所动,波澜不惊的侧脸,似乎全然没将他方才那一番卖力的讥讽放在眼里。
吴兼自小就活在吴显意的阴影里,他耶娘凡事都要拿吴显意出来挤兑他一番。
说吴显意多能干,在国子监多么出类拔萃,诗赋策论无所不精,聪慧无双,年纪轻轻就进了御史台,三年时间就摘掉了“里行”二字,成了大苍历史上最年轻的监察御史之一。
吴兼原本就不是个聪明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塌糊涂,吴显意的光芒自然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但凡稍微放松一下,都会被他耶娘臭骂。
吴显意太过出色的人生履历,让吴家宗族同辈倍感压力。
这股压力渐渐地发酵成了怨,成了恨。
如今老爷子一死,一直对老三家看不顺眼的全都联合在一块儿,要的就是将吴显意这一支拉下来。
吴兼见吴显意还是不为所动,眼皮子跳了跳,道:
“所以阿诉成婚这么久,妹媳妇的肚皮一直没动静,莫非也是因为那唐三娘?不应该啊,以阿诉的聪慧不至于因小失大啊。咦?莫非你早就想好了计策?那唐三娘所生的孩子不会是你的吧?这么一说倒能说得通了!若那孩子是你的,无论现在唐三娘抢多少赌坊到手里,回头也都是咱们吴家的了。难怪阿诉你这么能沉得住气,哈哈哈,妙,真妙!”
吴兼的笑声在肃穆的灵堂内显得格外突兀。
来此吊唁吴老爷子的旧友故吏们听到此人极不恭敬的言语和笑声,纷纷皱着眉头,面露不悦。
可是此人是吴家人,说的也是吴家内部的事情,他们这些外姓人不好掺和,所以也只能用眼神责备。
但只用眼神谴责,实在不疼不痒。
吴显容坐在人群之外,将这吴兼放的屁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沉着脸,站了起来,将随身携带的鞭子一边从腰间抽出来,一边推开人群往里走。
憧舟立即追上去。
吴兼还站在吴显意身边大放厥词,脸上带着极尽嘲讽和得意的笑容,又说了两句,被向着他走来的女子吸引去了注意力。
他抬头一瞧,见这白衣女人有些面熟。
当他认出此人正是吴显意的胞妹吴显容之时,吴显容已然抬起胳膊,狠狠一鞭子抽在他的身上。
这鞭子来得突兀,呼地一声犹如一尾黑蛇,破空儿来!
声音恐怖,也快得也令人措手不及。
“啪”地一下,狠狠抽在吴兼的手臂上,吴兼惨叫一声几乎被抽得原地跳起来。
“你!”
吴兼抱着一下子就被抽出血的胳膊,怒瞪吴显容,难以置信有人敢在这儿动手。
“不够是吗?”吴显容反手又是一鞭,对着他另一侧的腰猛抽。
吴兼想要逃,没能逃得了,腰间被抽了个正着,人几乎摔在地上。
吴显容第二鞭不仅抽中了吴兼,连带着刚才站在堂哥身边的大伯也被牵连,手背上一道红印子,很快就高高地号肿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大伯捂着手,吹胡子瞪眼。
“教教吴兼怎么说人话。”吴显容冷眼看了一眼这位长辈,“您若是想要一块儿挨抽的话,就还站那儿。”
吴显容是吴家的小辈,比吴显意还小,她这突然现身放肆的言行让吴家上下早就看她们家不顺眼的人立刻围了上来。
“瞧瞧啊!吴三家向吴大动手啦!”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这事儿要是告到京兆尹那边,你们吴三一家子都要受罚!”
“还不快将鞭子放下!”
吴显容道:“我早就离开吴家,我所作所为和吴三家没有任何关系。我今天回来只是为了送吴老爷子最后一程。没想到居然还能听到这种污言秽语,脏了我的耳朵。你们若是有本事就冲我一个人来,我人就在这儿,谁先动手?”
吴显容手里的鞭子一动,还未真的抽向吴兼,吴兼已经吓得闭眼,抱头缩成一团惊叫了一声。
吴显容碎了一口:“废物,只一张嘴熏人。”
大伯的大儿子吴净宗走到吴显容面前。
他是禁军中郎将,阔额长眼髯长二尺,声若洪雷,一看便是个外家高手。
他足足比吴显容高出一个头,此时正俯视着眼前这细皮嫩肉仿佛一折便断的女子。
“阿姿妹妹,这是阿翁的灵堂,你若在此造次,别怪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客气!”
一直跪在银盆前烧纸的吴显意听闻此言,双手一放,厚厚的一捧纸钱全数掉进了火中。
火被纸钱压着暗了一会儿之后,迅速冲破了层层叠叠的桎梏,蹿了一尺高。
火苗在她的眼眸躁动着,将吴显意结了冰霜的脸映得发红。
吴净宗矗立在吴显容面前宛若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而吴显容昂头看他,也未见任何胆怯。
“不客气?”吴显容目光给他指个方向,“方才那位臭嘴堂哥污言秽语脏了吴老爷子的灵堂,你不管,我出手教训了你才要来跟我不客气?您可真是个客气人。”
吴净宗双目一瞪,就要伸手去抓吴显容的肩头。
他这一抓动作奇快,憧舟却是早有准备,一直藏在手里的匕首就抽出来削掉他的手指。
就在憧舟的匕首抽出来的前一刻,一只白皙的手掰住了吴净宗的大拇指。
吴净宗的大拇指奇痛,几乎被当场掰断。
他惊呼一声,无法控制地顺着那力道压制的方向往后仰去。
吴显容和憧舟侧眸一瞧,出手的正是吴显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