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初七,她的猫,她的一切,还是掌握在澜宛手中。
她保护不了。
你是个没用的人。
吕澜心对自己说,你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有人从墙上笨拙地跳下来,吕澜心听见了,但那声音并没有进入到她已然麻木的脑海里。
哗啦啦的水声持续了一会儿,吕澜心耳朵里嗡嗡作响,与世界之间筑起厚厚的壁垒,她听不见说不出闻不到,只有一双几乎滴血的眼睛能看见不远处闪着光的匕首。
那是能结束一切痛苦的东西。
吕澜心呼吸了两道,终于动了,想要去抓那匕首。
“吕澜心。”
石如琢的声音并不大,却在一瞬间穿透了那层壁垒,敲开了吕澜心与世界隔绝的冰层。
吕澜心手中顿了一顿,没抓到匕首,慢吞吞又迟钝地往回看。
浑身是水的石如琢向她走过来,手里还托着个水藻似的玩意。
吕澜心抬头,从眼前人膝盖一路向上,看见了还在微微喘气的石如琢。
眼前的人似乎比她想象中要高许多,尽管浑身湿透了,石如琢眼里的光却穿透了一切。
她看着吕澜心,看进了吕澜心内心的最深处。
石如琢从没见过她这般狼狈,满脸泪痕,魂不守舍,又满怀渴望。
石如琢单手将小黑递给吕澜心,水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滴,滴在吕澜心的睫毛上:“还活着。”
“还活着”这三个字抽得吕澜心的心上猛然一痛。
她将小黑接了过来,看着它。
小黑浑身的毛都湿透了,脖子上都是血,气息也很微弱,但它胸口一起一伏的,正瞧着吕澜心,用嘶哑微弱的声音叫了一声。
的确还活着。
吕澜心之前闲来无事给它戴上的项圈救了它一命。
没死。
她的猫,石如琢帮她救回来了。
吕澜心拱起后背,低下头,整个人缩了起来,将小黑压在心口上。
这是石如琢第一次见她哭,真正的哭。
第298章
吕澜心和澜宛对峙的所有过程, 石如琢都看见了。
她以前就知道澜宛手段残忍,没想到对待自己的亲骨肉也这般可怕。
摧残心神,一丝都不容情。
吕澜心这个人性格扭曲, 想着她会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成长, 如今看来, 石如琢算是找到答案了。
吕澜心的寝屋内很昏暗, 大概是因为她眼睛不太好的缘故, 屋里就一盏昏暗的灯, 还放置在角落很不起眼的位置。
石如琢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看着吕澜心将那灯拿了起来,把小黑放在一件寝袍上, 揉了揉眼睛睁大了一些,强撑着,小心地帮它把身上的水擦干净之后,剪掉了项圈, 检查伤口, 帮它处理、包扎。
石如琢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这是吕澜心的地盘,她有点不自在。
但她惦记着小黑的伤势, 没立即走, 就在门口张望。
“我会些缝合术。”吕澜心说。
“哦。”石如琢随口一应。
“小时候我就给自己缝过,手法还可以,放心, 不会让它受苦。”
石如琢:“……”
要是今夜之前听到这话, 石如琢未必会信。
吕澜心这种在博陵横着走的纨绔, 自己给自己缝伤口, 怎么可能。
但今夜之后, 石如琢是信的。
澜宛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虽说她亲眼所见,可并非就能理解。
母女之间为何会这般针锋相对?莫非吕澜心不是澜宛亲生的?是仇人的孩子?
石如琢小时候家里穷得要命,六嫂含辛茹苦地将她和弟弟养大,将能给予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尽管穷,可六嫂给她的爱一点都不少,想到娘亲,石如琢的心内便会油然而生一种温暖亲切之意。
无法想象想方设法摧残、伤害的母女关系。
小黑也不知道是真的反应迟钝,还是这会儿受伤没了力气,吕澜心给它缝合的整个过程它都很乖,只是挣扎了一小下,吕澜心顺了它脑袋两下,它就不动了。
缝合的过程很顺利,缝合完之后吕澜心拿来一封石如琢熟悉的信笺,将信笺卷了起来,首尾黏合,做成一个扩口器,罩在小黑的头上,正好避开了伤口,也让小黑无法乱舔到伤口,影响伤口的愈合。
“你好像很了解怎么照顾猫。”不说话的话气氛实在太尴尬,石如琢便随意问一句。
“我以前有过猫。”吕澜心说。
“哦。”
石如琢没问,“有过”是什么意思,但吕澜心没往下说,大致能猜到结局。
“一只小白猫,叫初七。”吕澜心此时心情似乎很好,语气也轻快,“它比这只蠢猫还粘人。”
“哦。”
石如琢说了第三个“哦”。
吕澜心将小黑伤口处理好,披了件衣衫出门,放了一只鸽子出去,不一会儿回来三位随从。
石如琢认得,这三人就是当初跟着吕澜心一起去蒙州的那三人。
“将阿铭的尸首埋了。”吕澜心默认片刻,补充道,“埋到千峰山,她最喜欢那儿。”
“喏。”随从们领命去了。
.
唐见微收到吴显容信件之时,正一身的泥水。
她听闻褚县之南有一座灵山,灵山上有一种神奇的草药,可以治疗断骨。
想起她在来齐州之前,王弘阔那断了腿的儿子走路还走不清楚。这事儿唐见微一直记在心上,一听到有可以治疗断腿的神药,她都要全力搜刮入手,寄回博陵。
这段时日西南连日暴雨,生怕草药会被泥水冲走,回头又寻不到了,唐见微便冒雨去找。
童少悬担心她,便叫上沈绘喻等人,一块儿跟着去。
找到灵药之时,雨势又大了一些,童少悬一直在观察山体的变化,赶在泥石流可能爆发之前速速离开。
唐见微虽然被浇成了落汤鸡,但灵药到手,让她相当满意,不虚此行啊。
回程之时,信使冒雨而来,将吴显容的快信送到唐见微的手中。
读完吴显容的信,知道澜氏曾经让人仿写她阿耶笔迹,画签空白的户部文书时,唐见微的眉心就像是拧死了一般。
童少悬知道她所想,握住她的手道:“此事还只是猜测,不要因为一个猜测让自己烦恼。”
唐见微喉咙里像是被一坨死面堵着,心上也被一刀刀不留情地€€出一道道血口。
方才在雨中唐见微都觉得浑身热血怡然自若,而今她换上了干爽的衣服,坐在马车之内,却宛若浸在博陵隆冬的冰水之中。
若阿姿这消息是真的,她所想不错的话,那么这些日子唐见微掏心掏肺的付出,在那人心里恐怕就是个笑话,唐见微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不仅唐见微傻,她阿耶也傻,她们唐家各个都……
“会有这种可能吗?”唐见微问童少悬。
她对自己的判断力很有自信,可此时她是想要逃避的。
她想要童少悬给她一个答案。
“是王弘阔害死了我阿耶,阿念,你说……会有这种可能吗?”
唐见微咬着唇,眼睛里倔强的,强忍的眼泪。
她凝视着童少悬,等待她开口,等她给自己一个解脱。
大雨声不断,沈绘喻和唐伏从马车上下来,拉着马头,艰难地在暴雨中前进。
远处山峦尖峰电闪雷鸣,每一次惊天的滚雷都有将山体震裂的力量,震得人心一下下闷痛。
当年王弘阔出任户部侍郎之时,户部尚书位置已然空了一段时日,所有户部相关文书都由王弘阔代为处理。
唐见微记得,那时总有人来她家道贺,说王公马上要升尚书,而她阿耶自然也要跟着升官,可喜可贺啊。
她阿耶依旧是一副肃冷的模样,并不喜欢谈论此事,更没有沾沾自喜之情。
但唐见微是开心的,阿耶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追随他老师的脚步高升啦。
可惜,最后得来的不是高升,而是莫名其妙的死亡。
唐见微知道,她阿耶是被害死的,她阿耶从未贪没任何军资。
她阿耶是替罪羊。
那时作为户部度支司员外郎,阿耶原本是没有资格画签任何物资的去向,可因为户部尚书位置空缺,情况特殊,他便有了和王弘阔一块儿画签的资格。
若是有人伪造他的签名,将户部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他的头上呢?
那么阿耶人还未到大狱,还未开审就骤然死亡之事,也就可以说得通了。
有人害怕他说出真相。
只要他“畏罪自尽”,那些伪造画签的文书就无人可反驳了。
如此一来,户部就安全了。
王弘阔就安全了。
唐见微问童少悬:“王弘阔当时是户部的一把手,出了这个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户部文书被人伪造一事。但在我阿耶枉死之后,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知情不报任由我阿耶扛下户部所有过责,蒙冤而死。他没有开口,一个字都不曾说过。甚至,这件事可能从一开始就是王弘阔脱责的计谋,是不是?是王弘阔害死我阿耶,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