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丞 第464章

  “卫执,阿引。”童少灼琢磨着这两个字,越琢磨越喜欢,“天子就是天子,起的名字又响亮又有深意。”

  卫袭故意问她:“哦?长筠真是与朕心意相通,朕的深意都被你瞧出来了。”

  “那可不。”

  “是什么深意,与朕说说。”

  “嗯……”童少灼沉默了。

  卫袭见她沉思的模样笑出了声,弹了她脑袋一下说:“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我希望她不但能坚执于自心,还能引领卫苍往更好的方向走。没什么深意,但我对她还是有所希冀的。”

  童少灼能从卫袭这番话中听出了言下之意。

  卫袭所希望的,是她们的阿引能成为承上启下的一代圣贤。

  或许在卫袭的心里,这才刚刚满月极其爱哭的小稚儿,已经是大苍的储君了。

  ……

  后宫之内有两个冷宫。

  一座冷宫便是澜玉蓉所在,全都是女子的清素宫。另一座,便是先帝时期留下来,关的全都是男子的安已宫。

  澜玉蓉被关进清素宫之后,目睹冷宫内这些发疯的女子是何等的凄惨,毫无尊严不成人样。

  她无数次想要逃离此地,却一次次被看守的护卫叉了回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澜贵妃!”

  “放我出去,我要找吏部尚书澜宛!她是我姑姑!你让她来接我出去!”

  “放我出去!姑姑€€€€!”

  澜玉蓉在清素宫日日夜夜哀嚎,将宫内其他人折腾得睡不好觉,联合起来将她脑袋闷上,痛揍了一顿。

  澜玉蓉被打得不敢再叫,此时却有名守卫找上她。

  原本澜玉蓉还以为这是澜家安排的人,要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即便姑姑不管她,她阿娘肯定不会放任她在此受苦啊!

  这守卫的确是澜家人,但他不是来带澜玉蓉走的。

  那守卫对她说,澜家一切都好,明见小公主也有嫔妃教养着,让她安心待在这儿,不用担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澜玉蓉不明白,“难道我要一辈子待在这鬼地方?姑姑不救我?阿娘不救我?我女儿也成了别人的女儿?!”

  那守卫眯着眼笑,没回答她的话,丢了一碗馊了的饭就走了。

  澜玉蓉心神不宁。

  莫非阿娘也不救我了?

  莫非我真的要在这个地方孤独终老?

  澜玉蓉曾为贵妃之时,仗着天子宠爱,在后宫横行,看不顺眼就地打死者不在少数,向来不把人命当命,得罪了不少人。

  如今这清素宫中便有当年被她折磨的死对头。

  看见澜玉蓉居然落难,此时不报复更待何时?

  澜玉蓉日日被折磨,睡不好觉也吃不下饭,她还一心想着能够从这里出去,每每那守卫来给她送点吃的,她便苦苦哀求,希望他能给澜家传话,说她在这儿活不下去了,她要回家。

  守卫终于被他念叨得烦了,叹息一声道:“难道你还想不明白吗?进了清素宫,活人是出不去的,只有死人才能出去。你耶娘生怕被你连累,早就声称与你切断父女关系了。你呀,别再痴心妄想,好好去巴结巴结你的狱友们,或许还能找到些余生的乐趣。”

  守卫并不是来救赎她的,而是来给澜玉蓉最后一刀的。

  澜玉蓉听完他的话,心里最后一道光也被掐灭,万念俱灰。

  守卫见她如同一滩烂泥一般倒在地上,双眼发直什么都说不出,冷笑了一声,便要走。

  澜玉蓉忽然道:“这位郎君,可否帮我做件事?最后一件。”

  守卫从清素宫出来之后,写了封信,传出了宫,传到了宫外的吕府。

  澜宛听守卫说完,轻轻点了点头,有点感叹:“也是难为玉蓉了。但哥哥的意思便是不想让她再出宫,又何必再见女儿呢?我这个当姑姑的也没办法。不必€€浑水。”

  守卫称了句“喏”便离开了。

  守卫从后门离开,吕简从前门回来。

  澜宛迎上去,细心地发现吕简的耳朵被风吹红了。

  “怎么也不戴顶帽子?”澜宛用温热的手帮她捂住耳朵,“看看将你冻的。我刚将你的身子骨养好一点,可别又掉以轻心。看看,脸也好冷。今日不是沐休么,怎么也不在家好好休息,一大早就不见你人影。”

  吕简道:“我去阿幸那儿看了看。”

  “哦?阿幸最近如何了?”澜宛轻轻揉搓着吕简的耳朵,很快将她耳朵的知觉找了回来。

  “我没见着她。”

  澜宛神色如常,就像是早也料到似的:“大概又在石攻玉那边过夜了吧。来,喝碗参汤。这参汤我可熬了很久了,就等着你回来呢。”

  吕简与她一块儿到了前厅,婢女将参汤端来,澜宛跟吕简说了澜玉蓉的事。

  吕简道:“澜玉蓉之事,天子处理得非常冷静。如今朝中上下都在称赞天子宽仁,指责澜玉蓉狠毒,还将她与巫蛊大案的陈妃和淫乱宫闱的梁皇后齐名。如今澜玉蓉已是声名狼藉,无法挽回了。”

  澜宛道:“她阿耶都没想要她从冷宫出来,又有什么可挽回的。当初送她坐贵妃之位,我就不是很赞同,应当让更慧灵的澜家女子承担这般重任。不过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马后炮的了。”

  吕简却道:“聪明的人是不会愿意被安插在后宫的。而且彼时澜戡想掌握卫氏之心太过急切,才会走错这一步,连累自己被天子驱逐出博陵。这是他的失误。”

  澜宛听她所言,深以为然,她总是会在某个关键之处,恰如其分地点醒澜宛。

  澜宛道:“如今澜玉蓉这枚废棋已成定局,后宫已经改姓为童。幸好,还留了个明见公主。无论如何,小明见流的是我们澜氏的血,只要她还在一日,这储君的位置便没那么轻易交给童氏。东宫之争,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待澜宛亲自试了参汤的温度不会烫嘴之后,递给吕简。

  吕简端着参汤,摇了摇头。

  澜宛:“嗯?”

  “澜玉蓉未必会给咱们这个机会了。”吕简斯文地一点点将参汤饮尽。

  澜宛回味这句话,略略沉思之后,很快明白了她所指。

  果然不出半个月,消息传到澜宛这儿。

  等来等去澜玉蓉都没有等到守卫的回话,便已经知道结果了。

  她另寻方法。

  一位曾经追随过澜玉蓉,后来去了别的宫里服侍的侍女,奉命给清素宫送食物,被澜玉蓉叫了去,请求她去找明见公主,让明见公主来这儿,她实在太想念明见公主了,想见女儿一面,一面就好。

  那侍女怜悯她思女心切,便冒险帮了这个忙,托人将澜玉蓉的话传给了明见公主。

  明见公主虽有些怕澜玉蓉,可毕竟她是澜玉蓉带大的,多数的时间里都对她爱护有加,突然离开了,的确想念。

  明见公主的性子和澜玉蓉不太一样,她温顺而念旧,澜玉蓉想她的话一传来,明见公主便悄悄打听了清素宫的位置,偷偷去找澜玉蓉了。

  当晚明见公主就没回来。

  卫袭得到消息,说明见公主不见时,心里已经觉得不好,立即去了清素宫。

  在去清素宫的路上便撞见了从清素宫里慌慌张张赶出来报信的人。

  “陛……陛下,澜氏和明见公主她们……”

  明见公主这么一丁点儿大就重情重义,思念着她娘亲,想要见娘亲一面,又何等聪明,居然能逃过周围人的看护,独自去找澜玉蓉。

  也正是因为这软心肠害死了她。

  明见公主刚进清素宫,就被澜玉蓉抱走了。

  澜玉蓉将明见公主吊死在宫西边,吊死在那棵对着卫袭寝宫方向的枯树之后,澜玉蓉也自缢于旁。

  既然澜玉蓉是一枚弃子,那么她便带走属于自己的一切,不让澜氏得半点便宜。

  澜玉蓉糊里糊涂,又心狠手辣地走完了她人生的最后一步。

  明见公主猝不及防地薨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更是教卫袭一时间心痛不已。

  虽然卫袭没有对童少灼说过,但是童少灼见她一日三餐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夜里睡觉的时候也总是翻来覆去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明见公主葬礼由童少灼代为操办,葬入皇家陵园,与朝暮公主距离不远。两个同样苦命的小公主还能做个伴。

  “如此一来,后宫便没了筹码。”澜宛有些愁,“西南那头战局也够混乱的,消息数月才能传出来一次,也不知道现下如何了。”

  安静的寝屋内烛光摇曳着,吕简捏了捏鼻梁道:“从一年半以前西南的局势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有股咱们不太熟悉的力量渗透到了西南。若非如此的话,恐怕西南早就被澜仲禹给打下了。”

  澜宛:“会是谁?”

  吕简的目光转移到矮案的左上角,那是一摞来自御史台的文书。

  沈长空进了御史台,愈发胆大,联合了几位御史台的官员和他同期,竟要弹劾卫承先。

  这沈家眼看着气数将尽,没想到居然还能出一个这样的奇人。

  此郎和童少悬石如琢等人是同届举子,入仕初期在童少悬太过耀眼的光芒之下,并不引人注目。没想到多年过去,此人一步一步往上爬,成为了沈家的绝对领军人物。

  沈长空博学清高,在朝野上下颇有名望,年纪轻轻便能与翰林院博士对峙,甚至能将他们驳得哑口无言。

  据吕简所知,这沈长空在逐渐恢复前朝盛行一时的清谈,打算重举清谈,以扩大自己的声威。

  “这个沈长空要趁早除去吗?”澜宛问道。

  “不用。”吕简道,“沈长空暂时还是有用的。”

  澜宛微微蹙眉。

  “等那个人回到博陵,沈长空自会有用处。”吕简道。

  .

  两年时光再次匆匆而过,又是一年徘徊花期。

  两岸的水道被鲜艳俏丽的徘徊花覆盖,站在水岸上,大老远便能嗅到花香。

  石如琢站在水岸边,看着水道来往的船只,正在等待解溲的同僚。

  一艘华贵的画舫从她眼皮下荡过,画舫上一众女子正在弹奏乐器,丝竹之声分外雅致。

  有一执笔之人正在专心画画,身边不时有人过来想与她结识,她都未应,依旧专心于画板之上,来者只能悻悻离开。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白肇初手里的画笔一顿,抬起头,正好看见了岸上的石如琢。

  “攻玉!”白肇初忍不住叫了一声。

  自从上次决裂之后,她们俩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没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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