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程被追得抱头鼠窜的百姓们,忽然€€发现这些同€€样是普通人的教众居然€€也能打胡贼,胡贼虽然€€健壮高€€大,可也会痛也会流血。
他们相互看了看之后,其中两男两女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满地找棍子,找不到棍子的也拎起个竹筐,冲上去七八个人打一€€个胡贼,将胡贼套起来猛打。
“对!就是这样!”葛寻晴也加入他们的围殴,“小心刀!把砍刀先夺下来!”
亢奋的情绪会传染,一€€旦看见胡人被反扑,局势发生了变化,先前只顾着€€逃跑之人也都开始了反击。
博陵的大街小巷充斥着€€呐喊,一€€传十十传百,“给我打”这三个字此起彼伏,很快连成€€了一€€大片,响彻云霄……
……
石如琢没发现自己的手指破了。
风呼啸着€€将她的头发吹乱,什么时候发髻散开了她也没发现。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她悚然€€后退,双手握刀,死盯着€€那€€只沾血的手。
似乎……是个女人的手。
不知道拧了多€€久的眉心渐渐松开,她看见不知摔到哪儿去的吕澜心爬了回来。
这一€€幕和吕澜心坠下去时给石如琢的感受极为相似,一€€样的震惊,心底又€€蔓延出了道不尽的不同€€……
吕澜心单手撑在身后的横栏上,另一€€只手中居然€€拿着€€石如琢的皮帽。
“我说了会给你拿回来,当然€€就一€€定会做到,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吕澜心笑着€€用手指撑起皮帽,将皮帽在手里打着€€转,“这么惊喜的表情,是看见皮帽惊喜,还是看见我惊喜?”
被吕澜心这么一€€说,石如琢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松懈的表情一€€定很愚蠢。
石如琢上前来将皮帽一€€把夺过来,塔台上的风太大,她就拎在手中,调转了方向往前走,远眺博陵城其他的塔台,发现即便狼烟四起,城中几€€处重要€€的塔台都被护下了。
时不时能听€€到传递消息的钟声和传信兵的旗语。
“吕澜心,我不懂旗语,你懂吗?”
石如琢说完之后,没得到回答。
她理所当然€€地觉得吕澜心会跟着€€她,会站在她身边听€€她说话,但这一€€声问完之后,没得到回答不说,身侧也没有吕澜心的气息。
石如琢回头,发现吕澜心还站在刚才€€的位置。
她没跟上来。
石如琢:“?”
吕澜心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刚才€€的笑意,而她的胸口正中,有一€€团红色的血晕。
那€€团血晕越来越大,浸透了她的衣衫。
吕澜心喘了两下,有些喘不动了,血从她的嘴角淅淅沥沥地流下来,她爱干净,擦了一€€下,没想到吐得更多€€,怎么擦都擦不完。
石如琢向她快步走来,吕澜心倒下时将她一€€块儿扑倒了。
吕澜心摇摇欲坠地撑起身子,将不知何时又€€一€€次掉在手边的皮帽帮石如琢拾回来,颤颤巍巍对了一€€会儿,才€€一€€下子扣在石如琢的头上,歪歪斜斜的。
把你的人生还给你,把你的快乐都还给你,希望还来得及。
她对着€€石如琢笑:“我好像……学会了。”
一€€笑,吐了石如琢一€€身的血。
石如琢看见一€€根细木桩插在吕澜心的后背心上,直挺挺地对着€€湛蓝的天际。
她想要€€说什么,千言万语全部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你能对我笑一€€下吗……”吕澜心身子在往下沉,声音也越来越微弱,石如琢费劲了全力才€€托住她,她着€€急地说,“笑……就像,是,对别人那€€样。”
笑不出来,石如琢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但此时此刻她本能地听€€从吕澜心的话,嘴角艰难地往上扬,挤出一€€个支离破碎难看到极点的笑。
笑容一€€起,眼泪控制不住往下砸,砸在吕澜心的手背上,砸开了吕澜心最后一€€缕目光,将石如琢的笑和眼泪都收入心底。
吕澜心跟着€€流泪,释然€€又€€不舍地握住石如琢的手说:“来世,我教你……”
笑容凝结在最后一€€个“你”字上,石如琢彻底撑不住她了。
她躺在石如琢的怀里,无声无息,不喜不悲。
石如琢看着€€天际,发现她和吕澜心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安静地待在一€€起过。
以前她总是或沉默或凶神恶煞,吕澜心总在滔滔不绝地说说说,像是要€€将这辈子的情绪都倾倒给她。
如今的沉默像是吕澜心的死一€€样,不真实。
喊杀声很远,石如琢将吕澜心后背的木桩拔了,整理好她的衣衫,抱了她一€€会儿。
第338章 我会让全博陵为你陪葬
吕简抱着澜宛, 在残兵败将的护送和€€澜宛一路的指引下,总算是甩开了追兵,与一群身穿玄色铠甲的澜家军汇合。
澜宛见着了自家人, 稍微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吕简的胳膊说:“援军到了,咱们安全了, 阿策。”
杀出重围的整个过€€程中吕简将她抱得格外紧,几乎是死死箍着她的身子, 生怕她受到半点伤害。
澜宛被她抱着浑身骨头都发痛,但也格外享受。
她当然知道自家夫人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
这么多年来,吕简对她的爱护都非常内敛,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吕简却愿意用命来换她的安危。
方才在逃亡的过€€程中, 澜宛担忧中带着甜蜜, 完完全全是紧迫而刺激的血腥狂欢。
如€€今安全了, 她也不想吕简继续紧张,便握住她环着自己的手腕,轻轻地纾解道:“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我被你保护得很好。”
这么一摸之下,让澜宛陡然一惊。
吕简的手冷得令人诧异。
“阿策?”澜宛想要看吕简的状况, 却被她抱着转不了身。
吕简也没有回答她的话。
周围的士兵们下马, 走到澜宛的马下,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面面相觑,没有说话,似乎有什么特别让他们难以启齿的事情正在澜宛和€€吕简的身上发€€生。
澜宛从头灌脚地发慌,又€€不敢太大力气挣扎, 生怕弄痛了吕简。
“澜尚书。”有位吕家的女副将上€€前来说,“可否让我们接你们下马?”
一向唇尖舌利能言会道的澜宛,竟一时拿不定主意,回答不了。
那女副将便默认了,与一群女兵一齐将她俩接下来。
吕简总算是松手了,被众人抱着侧躺在衣衫铺出的草地里。
澜宛一回头就看见吕简的后背上€€插着一支箭。
澜宛认出来了,这支箭是澜家打造的,是这些年秘密囤积的千万辎重中,小小的极为不起眼的一支箭。
唐见微……
澜宛想起来了,在她们离开南北巷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乱战之中引弓的唐见微。
是她,她居然真的射中了阿策。
澜宛摇摇欲坠,一下子跪在吕简面前。
“阿策,阿策,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澜宛握着吕简冰冷的手,渐渐西沉的夕阳铺在吕简惨白的脸上,形成了一种格外荒诞,澜宛从未想象过€€的场面。
吕简费劲地睁开眼睛,大喜的澜宛并没有发€€现她周围这些身经百战看多了死伤的将士们没和她一样,没有露出任何的喜色。
他们只需看一眼就明白这箭完完全全就是一支夺命箭,射在了最要命的位置上。
“阿策!你看着我!”澜宛握住吕简的手,将自己身上的衣衫脱给她,抱着她,想让她冷得不正常的身子快些暖和€€起来。
“箭,能取吗?”澜宛问周围的人,“在这儿可否取出?”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一圈人就这样看着她,带着怜悯的眼神。
澜宛正要发€€火,吕简对她说:“阿柔,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澜宛连说了好几个“好”字,不等她开口,周围的人便自觉地远离十多步,警惕地看着周围树林中的动静,保护她们的安全。
吕简正要说话,突然连连咳嗽,拱起后背,看上€€去十分痛苦,不得伸展。
“你先别说了,何必在这里€€说,我带你回去,有什么话等伤好了再说啊……”澜宛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她将吕简抱在怀里€€,嘴上说的是安慰的话,自个儿的眼泪却完全控制不住。
吕简一如€€既往温柔地帮她将眼泪擦去,笑了笑道:“就让我现在说吧。你要知道,我并不是责备你,你做任何事我一向都支持,不想你失望,不想你受束缚,不想你觉得我和€€你不是一心的。更甚至,怕你觉得我不爱你。别说你,就连我自己都不能容忍让你难过的自己。可是……”
吕简想到了什么,眉眼间满是悲悯之意:
“那只猫,不该杀……我应该拉住你的。”
澜宛神€€色一滞,她知道吕简所€€指是什么。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吕简没有忘记那一天。
澜宛也没法忘记。
澜宛杀死小猫初七的那日,她刚和€€澜戡见了面,往吕府回。
“哥哥说一定要这么做。”澜宛一向意气风发,很少有失落和心烦的时候,她抬起头,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吕简,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他已经在开始选择辎重€€藏匿的地点了,有可能在东南,也有可能就在丰州。”
吕简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惊讶,早就想到了澜戡会走到这一步。
吕简道:“早在庄氏死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澜宛闷声说:“岂止是他,连我,甚至整个澜氏也没有回头路。”
澜宛和€€吕简顺利成亲,诞下女儿后,幸福的生活让她平和€€了很多,觉得自己已经夺得了天下,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去争去抢的了。
她是如此认为,可她的宗族却还有更大的野心。
她姓澜,是澜氏嫡系的重€€要支柱,得宗族庇护年纪轻轻加官进爵,住在寸土寸金的博陵最好地段的豪宅里€€。
财富、荣耀、权力……
这一切都是“澜氏”给她的,她不能背叛自己的宗族,也没有背离的必要。
一旦澜氏倒台,以澜戡犯下的弥天大罪,整个博陵澜氏不可能有人能保得住脑袋。
澜宛道:“我见过€€卫袭几回,她沉默内敛,是个极能隐忍之人。若是现在杀不死她,待卫氏重€€握皇权的那一日,我们澜氏便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