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们先入殿,明苏与其他公主不同,也与皇子们一批。
皇帝还躺在榻上,侍疾的是一名明苏从未见过的妃嫔,见他们入殿,连忙放下了药碗,与众人行了一礼,避到后殿去了。
众人行过礼,明苏往榻上瞧了一眼,大是震惊,皇帝眼角全是皱纹,胡须头发显然拾掇过了,却显然多了不少白发,面色是蜡黄的,一开口声音也沙哑:“你们来了?”
三皇子与五皇子都极惶恐,大皇子、四皇子则是事不关己。
尤其四皇子,面带病容,身子瘦骨嶙峋,瞧上去比皇帝还沧桑些。
皇帝目光凌厉,在这些人面上一个一个地看过来,看到明苏时目色缓和了些。
不出事时尚好,一出了事,便能看出谁安分谁不安分了。
皇帝自然忌惮明苏,但眼下也不得不对她委以重任,让她替他看住了明寅明辰。
至于大皇子与四皇子,皇帝自来是不将这二子放在眼中的。二子也习惯了。站在一旁,默不吭声。
说了几句,恩威并施地告诫了三皇子与五皇子几句,皇帝便微微有些喘气,累得厉害。
他目光落在大皇子身上顿了顿,便道:“你们且退下吧。”
众人便退下了,公主们入殿中问安。
到了殿外,大皇子顿住了脚步,明苏见此,也就留了留,其他皇子都走了。
大皇子方缓缓地往下走,明苏跟在他身边,他们走到底下,便见前方宫道上有一身形清矍身着道袍的道士由远及近地走来。
大皇子看到他,便顿住了脚步,道:“这是我府中的道长。”
没想到皇帝动作竟这么快。明苏望着大皇子,笑道:“皇兄今次可立大功了。”
大皇子也穿着一身道袍,发上是一根玉簪。她目光一凝,望向远处道:“我六岁时生了场病,病得迷迷糊糊,我的母亲位卑,请不到好太医,便去求了皇后娘娘。”
明苏知道他说的皇后娘娘是先皇后,宫中提起先皇后多半称废后,因陛下下了明诏,废黜了她。很少有人会以皇后相称。
“皇后娘娘人很好,带着太医亲自来看我,我很想唤她一声母后。
但母亲说,皇后娘娘没孩子,我若称她母后,其他皇子便会以为我有入继中宫之心,必会忌惮我,来害我。
我只得打消了念头。后面我病犹未愈,甚至越来越严重。
皇后娘娘也很着急,有一日,她与我道,会请父皇来看我,要我快快好起来。我那时很高兴,因为我时常是见不到父皇的。”大皇子缓缓地说道。
他平日里话少,看着像是沉迷炼丹,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皇室中多瞧不起他,也无人与他往来,这些话,自然他也不曾与人说过。
“隔日,父皇果然来了,我很高兴,可父皇一入殿便坐在那里,什么话都没说,也不曾走近了看我。
母亲很惶恐,在一旁战战兢兢地伺候,我也很害怕,可身上实在难受,我想父皇能抱我一下。
于是便出了声,结果父皇却只是冷冷地朝榻上瞥了一眼,说了一句,再吵,就将你们母子逐出宫去。
我那时不知道逐出宫是何意,但想来很是严重,便不敢说话了。
也不知为何,那句话,那一瞥,随我长大,不仅未忘,反而越来越清晰,使我越来越害怕。
之后许多次宫宴上,父皇当着众人的面关心我的饮食起居,我都不觉高兴,反而时常想到病中之事。”
大皇子说着,明苏并未打断,只静静地听。
他说完了,笑道:“很奇怪,不过是被看了一眼,骂了一句,那句话兴许是吓唬孩子的。
可我却忘不了,后来母亲没了。父皇也不伤心,她下葬的那日,是雨天,我记得很清楚,她葬在皇室陵园里,葬得很偏僻,墓碑也做得潦草,像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宫人一般。
我难受得厉害,回了宫,只觉无处容身,便想寻父皇,向他讨个差使。结果,父皇在顺妃宫中,与她一同饮酒赏雨。”
大皇子说到此处,便停下了。
明苏也不知该说什么,母亲过世,父亲却在与人饮酒作乐,换了谁,都不好过。
半晌,那道长已入殿去了,大皇子轻轻叹了口气,道:“除夕之宴,我知道你是有意为之,但皇后娘娘待我很好,你又是她膝下长大的,我便帮你这一次。”
明苏行了个礼:
“多谢皇兄。”
大皇子朝紫宸殿看了一眼,道:“道长法号无为山人,在我府中七年,有些本事,的确能炼出使人身强体健的丹药。
但那丹药只有数日之效,数日之后,便会厌食乏力,需再服一粒。服食日久,还会越来越依赖。”
明苏道:“皇兄用了?”
“我只服了数回,察觉不对,便寻了只黄狗来试药。”
大皇子说道,“无为很懂事,知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还有些把柄在我手中,能使他乖乖听命。”
明苏听到这里,明白大皇子的用意了,他是交易来了。
“皇兄要什么?”明苏笑道。
大皇子问道:“你能给什么?”
明苏想了想,道:“追赠你的母亲太妃之位。”
大皇子面露霁色:“那便多谢皇妹了。”
说罢,扬长而去。
明苏目送他远去,并未离去,而是吩咐了身后的侍从两句,自己去了边上一处亭子里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