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苏都应当已见到明苏了吧。郑宓望着窗外的天色,默默想道。
明苏确实已见到苏都了,她看到他脸上遍布划痕,辨认了许久,方睁大了眼睛,道:“你是父皇身边的苏中官,你怎在此处?你的脸怎变成这副模样了?”
苏都郑重下跪,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小的苏都,拜见信国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苏啊,这一步她走了,下次相见一定要用力拥抱才行。
第五十五章
紫宸殿的宫人数月之间或杀或撵, 除了赵梁全部换了一批,此事明苏自然知晓,也曾疑过查过, 奈何那两年里陛下防她防得紧, 母妃身边的宫人更是隔上一段时日, 便会更换一批,使她无法培植亲信。
明苏寻觅了一阵,毫无眉目, 这才不得不放弃,想着终究还是得自身扎实, 方才将精力放到朝中斡旋。
眼下, 苏都却出现了。明苏查不出全部人的去向, 但苏都这内侍首领她是知道的,他六年前就死了, 是死于疫病。
明苏一见他这模样, 便知其中必要蹊跷, 道了声:“随我来。”便往书房走去。
苏都站起身,这些年过去, 他老了十岁不止,面上伤疤褶皱,脊背佝偻,精气神都垮了,像是换了个人。
不想殿下一眼就认出了他, 苏都自不免高兴, 跟在信国殿下身后走了过去。
一入书房,明苏便关了门,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这是怎么一回事?卿数年间都去了哪里?为何早些年宫中传言卿已殁了?”
她既不解, 又存疑,一个早该不在人世之人,忽然出现,又寻上了她,明苏自然存了几分慎重。
苏都却是兀自高兴,并未发现信国殿下眼中的警惕,他笑着道:“是皇后娘娘命小的来见殿下的。”
明苏一怔:“皇后娘娘?”她忙追问:“卿何时与皇后娘娘搭上的线?”
见她着急,苏都忙将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皇后如何寻上他的都说了一遍:“今年年初,宫中要放一批到了岁数的宫人出宫,还有不少上了岁数的宦官,也给了恩典出宫荣养,趁着进出正乱,皇后娘娘便将小的送出宫了。
原是给了份盘缠,让小的还乡的。可小的七岁那年就被采买的宫人买进宫去做了内侍,哪儿还记得什么乡土,且小的虽是一把老骨头了,可胜在忠心耿耿,便求了娘娘,留在京中,帮着做些跑跑腿的简单活计。”
他本该一出宫就来拜见殿下的,但他是皇后自宫中那死泥潭中挖出来的,算着是皇后的人。
心里虽厌透了那四四方方宫墙围出的天地,却到底在里头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知晓忌讳。
宫中便是父子母女都不是亲密无间的,是谁的人便听谁的吩咐,多的不能做,做了兴许反倒弄巧成拙,好心办坏事。
故而,虽一心惦记着殿下这里,苏都并未贸然登门,直至皇后授意。
“皇后派你来的?”明苏又问,她听得满脑子混乱,却也有预感,预感极为强烈,可她还是不敢去碰。
苏都答了句是。
明苏倒吸了口气,她敛住了心神,再问:“皇后当日在宫中找出你,是为何事?”
“为郑家的事。”苏都如实答道,又将去岁冬日冷宫之中对皇后说的话,重新对明苏讲了一遍,这一讲,便是说来话长了。
明苏听罢了,只觉荒唐,灭人一族,连孤儿寡妇都未留一个,为的竟是一己私怨,为人君者,竟是如此用权以私,罔顾人性。
明苏想说什么,却是说不出来。
愤恨咒骂在脑海中交织半晌,安静下来后,她想的便仅仅是。
倘若当年没有郑家那场大祸,她与阿宓会是什么什么模样?
是早已缔结连理,相知相守,还是犹你追我赶的,怀着忐忑甜蜜相互试探相互走近?
总之绝不会是如今隔着身份隔着陌生面容相顾不相识。
明苏重重地闭了下眼,微微仰起了头。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猛地睁眼,望着苏都,问:“皇后派你来的?”
这话她方才已问过一遍了,怎么又问?苏都虽奇,可对上信国殿下灼灼的目光,仍是回道:“是……”
“她在宫中找到你,为的是要你说出郑家覆灭的缘由?”明苏又问。
“不错……”苏都回道。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嗡的一声,轰然炸开,明苏两耳嗡鸣,她想要笑一下,可当下里,却高兴得连怎么笑都忘了,双唇颤动着,眼底浮着泪光。
她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沙哑地道了声:“好……”
说罢,眼泪便掉了下来,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如同疯了一般,连声道:“好、好。”
她此刻,浑身的血都是滚烫的,沸腾的,能让她平静下来的,只有郑宓。
她要马上见到她,要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知道,可是她要马上见到她。
明苏举步便要开门出去。
见她突然发疯,突然要走,苏都赶忙说道:“娘娘命小的传话,这些日子,暂别相见。”
像是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弦,未能放出箭,便被拦腰剪断。
明苏好一会儿才辨出他话中的意思,怔怔地待在门口。
苏都跟上来,说道:“陛下寻了娘娘去,要她整治后宫,且以二位前朝后宫,各掌权柄,理当避嫌为由,要娘娘与殿下别再往来。”
他这每一个字都像雷鸣一般敲击在明苏耳中,明苏听完,好一会儿才明白意思,松了口气,原来是碍于形势不好相见。
松完了气,又是焦灼,那要何时才见她?
她好不容易方按捺下了浮躁,回过身,问:“娘娘可还有旁的吩咐?”
苏都回道:“娘娘说,陛下如此大动必不寻常,要小的嘱咐殿下一句,务必小心。”
是不寻常,昨日她便有疑心。眼下听皇后再讲,明苏便有种山雨欲来的危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