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春金骂完那人,又大声说了句方言,程湛兮听懂了“老师”两个字。
同村那人向程郁二人露出尴尬抱歉的笑,灰溜溜地走了。
肖春金又鞠了一躬,替同村那人说了句对不起。
面前是一间平房,带一个小院子,用篱笆围起来的,院子前方开垦成了菜地,分割成一块块的菜田,绿油油的青菜,红彤彤的辣椒,韭菜、莴苣和萝卜,半架子黄瓜,半架子番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郁清棠目光从菜地上收回来,走进了平房。
正对大门的墙壁上贴满了泛黄的奖状,从小学到初中,都是肖情的名字。
见郁清棠站在墙前面认真地看那些奖状,肖春金端着暖水瓶倒水的动作一顿,不由地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两位老师请喝水。”
肖春金得知郁清棠要来家访,特意去镇上买了一次性纸杯,干净的。
郁清棠端起纸杯,浅浅地抿了一口,程湛兮没喝,把包放在旁边凳子上,她一只手搁包上,坐在能一眼望到门外很远的位置,耳目保持警惕。
郁清棠放下水杯,说:“肖情同学这次期中考了全班第一。”
肖春金眉开眼笑:“老师教得好。”
郁清棠淡道:“也是她自己努力,和家长的教导更分不开。”
客套了两句,郁清棠直奔主题,问起肖情家的具体情况,是不是经济很困难,需不需要帮助。
肖春金吁了一口长气,面容好像一下添上了更多的沧桑。
肖情刚两岁时,肖情妈妈嫌家里穷,抛夫弃女,有一天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肖情妈妈离开后,肖春金没有再找人搭伙过日子,一个人勤勤恳恳地把肖情拉扯大,父女俩相依为命。肖情从小读书就特别用功,从乡小学考进县中学,再考进市重点,离大学只剩一步之遥。
肖春金只有这一个女儿,这辈子也不打算再娶,什么好的都想给她。农忙的时候在家种地收稻,农闲的时候就去镇上打打零工,干点日结的体力活,做补贴。
但种田这事全凭天意,老天不痛快了叫你颗粒无收也是可能的,收成好的时候一年也不过几千元钱,加上其余收入一年万把块左右,小病小灾不敢去医院,全靠身体结实硬生生熬过去,然而这两年也明显大不如前了,晚上背疼生生疼醒,睡不着觉。
“困难是有点困难,但可以克服,我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她上大学!”肖春金说这话时的眼神坚定,眸心深处燃着两丛火。
肖春金带郁清棠去了肖情的房间,特意叮嘱她可以看,但不要乱碰,因为肖情不喜欢别人乱动她的东西。
肖春金笑容里透着温柔:“别看这挺乱的,肖情说她都知道哪样东西在哪儿,我平时给她打扫都会放回原位,她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还是什么样。”
房间整洁,窗明几净,柜子和桌面一尘不染,至少隔天会打扫一次。
郁清棠没有碰里面的东西,看过一圈后,目光轻轻扫过桌上的相框,定格。
看起来三十来岁的肖春金,脖子上骑着扎着羊角辫穿碎花裙子的肖情,身后是照相馆的布景。
旁边还有一幅相框,四十多岁的肖春金,和穿着初中校服扎着单马尾面容清秀的肖情,肖情亭亭玉立在父亲身边,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背后是江宁县一中的大门。
相框擦拭得很干净。
肖春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
他忽然背过身去,抬手按住了自己湿润的眼睛。
郁清棠听见动静转过来。
肖春金手按在眼睛上没拿下来,两道泪痕冲刷过他黝黑的面孔,喉咙哽咽道:“我就是……有点想她。”
男人满脸泪水,抱歉地点了下头,匆匆出门,去院子里的井边打水洗脸。
郁清棠回头再看了看那两幅相框,伫立良久。
临走时郁清棠表示会尽力为肖情争取政策上的补助,并再次感谢家长配合工作,肖春金连连点头并道谢。
程湛兮把背包重新背好。
“郁老师和程老师是要回去了吗?”肖春金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开始往西落。
郁清棠嗯声。
肖春金道:“你们从哪条路回去?”
程湛兮恰好想问他:“我们要去乡里坐汽车回县上,应该怎么走?”
肖春金说:“我送你们去吧,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旋即他声音低了低,小心翼翼地说,“三轮车可以吗?”
拖拉机都坐了,还怕三轮车么?
程湛兮当即笑应道:“可以,麻烦肖情爸爸。”
“不用客气,两位老师才辛苦,大老远跑这一趟。”肖春金兴高采烈,把院里三轮车上的杂物清理出来,用水洗用布抹,动作麻利。
方才郁清棠和他聊天的时候解释了她为什么来得这么迟,又是搭汽车又是拖拉机又是翻山越岭的,千难万险。早知道这样,肖春金拼着丢脸也要开着三轮去汽车站接她们。
郁清棠在电话里什么都没说,只说要来家访,他以为郁老师是城里人,会开车或者搭谁的小轿车来。
肖春金非常后悔没有多问一句,让老师这么辛苦。
他擦三轮车车斗擦得格外卖力,恨不得给它打磨抛光了。
郁清棠站在程湛兮身边,看着面前这位父亲,目不转睛。
程湛兮见状,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郁清棠回神:“怎么了?”
程湛兮不满地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