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湛兮让她爸妈先回去了, 不过程颐走之前还是去买了两杯热粥上来,大冬天的,走廊寒冷,捧着捂手也好。
根据卫庭玉的遗愿, 他死后没有举行任何祭奠仪式,天亮以后便送去了殡仪馆, 当天火化,当天葬入墓园。
北山墓园。
郁辞的墓就在这里, 只是那块墓碑上有两个名字,郁辞的名字是金色,而卫庭玉的名字是红色。倘若活人和死人葬在一起,活人的名字要描红,等那人过世以后,再把红色涂成和先过世的碑文颜色一致。
卫庭玉的骨灰和郁辞葬在一起,名字一点一点地涂成了金色。
卫庭玉的黑白遗照用的是他年轻时候的,和旁边二十多岁的郁辞列在一起,时光停驻。
卫家人先后离开,墓前只剩下伫立的郁清棠。
“我长大以后来过这里。”郁清棠在寒风里开口,鼻尖被冻得发红,声音里听不出明显的情绪。
程湛兮从后面往前一步,站在她身边。
“大概是大一的时候吧。”郁清棠说,“我不知道她葬在哪里,所以走遍了京城的墓园,一个一个地找过去。当我看到他和我母亲的名字写在一起的时候,我……说不出当时的感觉。”
郁清棠说:“我知道他爱我的母亲,也知道他活在世上只是因为我的母亲让他活下去。他后三十年的人生都是煎熬和痛苦,到今天才得到真正的解脱。”
郁清棠把手里的花放在卫庭玉的墓前。
最后她看着墓碑黑白照片里父母的笑容,说:“我想,我没有真正地恨过他。只是今生没有缘分做他们的女儿。”
郁清棠转过身来,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把眼眶里的雾气逼了回去,道:“我们走吧。”
程湛兮牵过她的手。
郁清棠一步一步从台阶下来,没有回头。
卫庭玉的逝世还是不可避免地给郁清棠带来了影响。
尤其是卫庭玉死后,他的遗产包括遗物全都交给了郁清棠,其中有郁辞的画室,卫庭玉这些年来的手札,里面记载的全是郁辞,他的人生有且仅有一个名字,刻在他的灵魂里。
郁清棠看到卫庭玉是怎么从意气风发的卫三少爷变成现在这样毫无留恋的一捧骨灰。
她开始频繁地发噩梦。
梦里都是程湛兮出意外,永远离开了她。
郁清棠又一次手脚冰凉,浑身冷汗地从噩梦惊醒,紧紧抱住了枕边人温暖的身体,熟悉的体温让她的颤抖慢慢平复下来。
程湛兮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安静以后起身按亮床头的灯,柔声道:“又做噩梦了?”
郁清棠眼角尚有未干的泪痕,抓着她的衣袖在手里。
“梦都是假的。”程湛兮温柔安慰道,没有追问梦境的具体。
郁清棠每次醒来都抱着她不放,想来多半是她在梦里发生不好的事。
郁清棠却不像先前几次沉默,坐了起来,低哑的嗓音道:“我梦见你离开我。”
“不会的。”
“卫庭玉曾经也以为不会。”
明天和意外究竟哪一个先来,谁也无法保证。
程湛兮握住了她的手。
郁清棠看着她道:“如果你真的……我也许也会变成卫庭玉那样。”
程湛兮温和地回望她,说:“不会的。”
“是吗?”郁清棠眼底一片漠然,她不相信。
“是的。”她和卫庭玉并不全然相同。
郁清棠换了一个问题:“如果我们俩有孩子,我没办法爱她,对她不闻不问,你会怨我吗?”
程湛兮认真地想了想,道:“应该不会吧。”她说,“我可能会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多陪你一段时间,为什么不能让你爱上这个人世间,为什么离开我以后,你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郁清棠眼睛里迅速聚起泪水。
程湛兮道:“天灾人祸我确实无法向你保证,如果那一天真的发生,我允许你软弱,允许你逃避,允许你不负责任,允许你抛下一切和我一起,九泉之下我们再续尘缘。”
郁清棠的眼泪落了下来。
程湛兮温柔擦去她脸颊的泪水,道:“但如果你选择坚强,我也会在奈何桥等你,我们俩一起去投胎,下辈子继续在一起。你要记住,我最爱的人永远是你,所以不要怕。”
郁清棠把脸埋进她怀里,泪水打湿了她胸前的衣襟。
郁清棠哭累了,眼圈红红地窝在程湛兮怀里睡了过去。
死亡如果是两个人共同奔赴的话,似乎也能有面对的勇气。
情绪是一时的,最重要的是把握当下,郁清棠不会钻无谓的牛角尖,迟迟走不出来。
一个多月以后,郁清棠基本恢复到正常的状态,漫画被她钻研得透彻,还学会了融会贯通,举一反三,程湛兮在她手下极尽绽放。
不得不提数学老师的技能——徒手画圆,郁清棠各种画圆,程湛兮被她弄得受不了想逃,郁清棠从背后压住她……
今年郁清棠在程家过春节,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在桌前包饺子,程渊兮出去贴春联,外边天寒地冻,程颐和三位女士在屋子里享受舒适的暖气。晚上看电影,蒸桑拿,零点的钟声响起时接吻,翌日早起在地下一层的恒温游泳池游一圈,上来正好吃早餐。
年初二,宋青柔带着一大家子人回娘家,宋司令和程湛兮的舅舅舅妈们分别给郁清棠封了个大红包。
程湛兮的姥姥先前摔过一跤,不良于行,家里的小辈只认得程湛兮一个人,程湛兮牵着郁清棠到姥姥跟前,温言细语地给她介绍:“姥姥,这是你的外孙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