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沈双竹从沙发上打着哈欠站起来,往门口走去。“双竹,你去哪儿呀?”关梦在身后叫她。 她回头看了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一眼,眼皮又耷拉下来,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别学了,你演得一点都不像。” 关梦翻了个身坐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很无辜,“我演什么了?”
沈双竹翻着白眼往门外走。“哎!”关梦抓着抱枕扔过去,“你这人,招呼都不打就跑啊。”为了不显出异常,沈双竹每晚仍同关梦一起回房,夜深了再回自己房间。本来沈双竹和她打商量,两人交换着来,关梦却不答应,摆出一副傲慢的样子,坚决不肯挪窝,并鄙视了一番沈双竹的房间。
沈双竹跟这破罐破摔不要脸的人没法争,她就在沙发上定好闹钟,专挑关梦睡得正香的时间点噼里啪啦响,然后她再理直气壮没事儿人一样走人。谁还不能折腾了,大家都别好过了呗。 沈双竹把抱枕捡起来扔到沙发上,“我以为你睡了。”
“拜你所赐,我现在每晚两点自动就醒了。” “那我明天换成三点。”“你......”关梦笑了一下,“换做以前,你已经被我打得满地找头了。” 沈双竹慢慢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别激将了,我不吃这套。”
关梦嗯了一声,“长大了,懂事儿了。” 沈双竹胸口起伏几下,“晚安。” 房门关上,顺便给关了灯。关梦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上的一抹月光,嘲讽地笑了笑。 长大了,懂事了,一点都不好玩了。
电影杀青那天没有想象中的悲喜交加抱头痛哭等等场景,大家都很平静,魏楚喊了最后一句卡,钟瑶拎着果汁毛巾跑过去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大家和往常一样关机器扛架子。 沈双竹一抽抽出来两张纸巾,分了一张给关梦。关梦愣了一下,勾了勾嘴角,“需要我说谢谢吗?”
“你别说话我就谢谢你了。” 剧组的杀青宴是在沈氏旗下一家酒店举行的,魏楚捏着一瓶酒给自己倒了满杯,站了起来, “我这个人不会讲漂亮话,咱们剧组能搭起来是大家与我有缘,能顺利杀青,是你们对我有恩,作为《红药生》的导演,我自饮一杯聊表谢意,大家随意,哎!经理,麻烦上点儿饮料来,待会儿夜深了喝多了酒回家的不安全。”
关梦斟了一杯白酒,跟沈双竹的杯子轻轻碰了碰,“想来想去没什么想祝福你的,算了,给你拜个早年吧。” 沈双竹点头,“新年快乐。” 在那样一瞬间,她竟也真的长出了一分真心,希望关梦可以过一个快乐的新年。
关梦笑了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摄影师随手拍下了这一幕,拍完才惊觉自己抓瞎抓了张神图。 照片中关梦举杯言欢,斜斜靠在椅子上,目光散漫笑容肆意,旁边的沈双竹垂眼微笑,细长手指捏着圆润的玻璃杯摩挲把玩。
两人明明靠得那样亲昵,也都笑着,中间却仿佛隔着一线天堑,气氛微妙,犹如一对貌合神离的爱人。优秀的演员具有无限可能,在那一刻摄影师笑叹于自己荒唐的脑补。他用了一张复古滤镜,将画面的灰度和对比度增加了一些,那份疏离感更加明显,两人都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仿佛是活在平行世界里的沈双竹和关梦,拿的是相爱相杀的苦情剧本。
一张照片不过几M大小,却可以拥有无限大的容量,这张照片故事感极强,摄影师把它发给了关梦和沈双竹。 关梦看了又看,“拍得还不错,就是这色调不太吉利啊。”
“复古风,就这样。”沈双竹点了保存。 关梦不知保没保存,坐那喝了一晚上的酒,沈双竹让她别喝了,她黏黏糊糊翻了个白眼,“我没醉。” 她说她没醉,特别清醒,连沈双竹什么时候悄悄把酒换成了雪碧也没喝出来,还细细品咂一番,装模作样,“不错,威士忌的口感越来越好了。”
“是啊,”沈双竹帮她把雪碧满上,“好喝就多喝点,明天包你瘦成水桶。”关梦一听瘦字就满意了,一人干掉大半瓶雪碧。演员杀青不代表剧组也跟着收工了,相反,对于导演和剪辑组来说,庞大的后期工作才刚刚开始。
魏楚熬了不知道多少个通宵,亲自操刀剪辑出第一版,挂着眼袋把作品上交到金雀奖的官方评审那边,忙完回家倒头大睡,人间蒸发两天两夜,两天后他从房里出来,刷牙洗脸吃饭陪家人,终于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其他人何尝不是这样,轰轰烈烈地追完一段梦想后回归平淡的生活,那些感慨是很难与人言说的,只能都留在作品中。
电影定档的消息和金雀奖入围的喜讯同时传来,《红药生》入围了最佳导演奖、最佳剪辑奖、最佳音效奖和最佳女主角奖。
金雀奖以作品为单位,而《红药生》是双女主,所以这一次的最佳女主角又是关梦和沈双竹同时入围。 与此同时,剧组官方公开了第一支预告片和花絮。
预告片十分惊艳,初步展现了后期一流的剪辑配乐功底,原本还在担心《红药生》是否会高开低走,辜负大家预期的说法被瞬间推翻,粉丝热情水涨船高,超话的内容产出以每秒计的速度飞速更新。
还有一件令粉丝无比激动的事情,关梦最近特别喜欢发微博。 每天十八条,还动不动就来个vlog。粉丝开心到秃头,沈双竹烦躁到掉发。 她看见关梦举着个手机过来,有气无力地崩溃道,“你消停会儿吧,行吗?”
粉丝哈哈哈,“关老师终于知道沉迷于自己的美貌了嗷嗷嗷!” “每天九宫格自拍不要停!” “梦梦子最近变得好臭美孤傲哦,终于暴露本性了吗哈哈哈虽然很臭屁但是好可爱哦!” 关梦对着手机屏幕整理刘海,“今日提问,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沈双竹翻了个白眼,“忘了。”那时候才多大。 关梦低头和弹幕里的粉丝交流,“你们看,没错吧,她就是这么一个薄情寡义的女人。” 薄情寡义的女人戴上耳机对着电脑工作。
关梦三两步走过去把她耳机摘了,“那你对我的最终印象是什么?”沈双竹指尖顿了顿,看了她一眼,“新年快乐。”关梦挑眉,“嗯哼,你也是。”
她例行每天过来骚扰了沈双竹一会儿就翩然而去,和粉丝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远,睁着眼睛撒谎,“不是什么暗号啦,沈双竹杀青宴上喝成一条死狗,穿着短袖给我拜早年,真是笑死了......”
关梦永远不知道离开别人房间的时候要记得顺带关上门,走廊的风吹进来打在沈双竹的背上,她心里忽然些微的凉意。
每个人都渴望被爱,缺爱到骨子里的人是最高傲同时也最自卑的,关梦看向旁人的眼神永远轻蔑,可是她在粉丝面前扮演一个替身都好开心。
一年一度的金雀奖万众瞩目。近年来电影行业得到国家扶持,产出丰富内容多样,越来越多种类的题材都有了舞台,三个奖项的竞争日益激烈。
沈双竹和关梦是提名新人里最独特的,但谁也不好说她们中的某位就一定能得奖。关梦倒是一脸没事人似的,似乎胸有成竹,坐在后台化妆时还点了三杯奶茶。 沈双竹其实不爱喝奶茶,但还是接了,说了句谢谢。
“没事,凑单买的,第三杯不要钱。” 沈双竹十分后悔和这个人说谢谢。 关梦妆容精致,皮肤透着花瓣一样的粉白,杏眼乌黑,睫羽卷翘浓密,长发如墨泻在肩头,最顶上松松地挽了一个公主髻,俏皮又贵气。
沈双竹一袭水蓝色修身长裙,颜色柔和,细瘦的腰肢掐得精致轻盈,前面采用削肩设计,露出大半个白皙的后背,漂亮的背脊线条极其吸睛,走动时一双修长的玉腿步履生莲,衣装有时也靠人,一条看似温柔的长裙穿在她身上就衬出了几分妖娆。
造型师为关梦挑选的是一件渐变水红色长裙,腰际纹绣一圈细致的藤蔓,向上开出一层又一层的玫瑰,雪白饱满的胸型藏在花瓣后若隐若现,透出几分雅致勾人的风情。
关梦出席公众场合基本是穿平肩或者斜肩的款式,今天这条裙子就是斜肩的。她站在镜子前转了个身,左右看了看,在化妆台上拿起一把剪刀,将那条斜着的肩带剪去了。
于是斜肩变抹胸,她锁骨处的纹身暴露在灯光下,一把枪横亘在平整笔直的锁骨处,漆黑而又妖艳 。关梦在旁人惊诧的目光中眯了眯眼,看起来很满意,“真漂亮。”
“怎么不说话,”她转头问沈双竹,“难道不好看吗?” 沈双竹从惊愣中回过神,点头,“好看。”外面红毯已经铺就,架着无数台摄影机。关梦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转头看了沈双竹一眼,“过来啊。”
两人并肩推开大门,从后台走上红毯,关梦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人山人海的簇拥让她兴奋得微微颤栗。
无数闪光灯像蜜蜂一样成群结队密密麻麻地扑过来,原本不见天日的纹身被灯光蜇得微微酸疼,但是很畅快。 她这样一个从里到外都烂透了的人,在镁光灯下活得好风光。
主持人一个个宣布奖项,关梦和沈双竹并排坐着,把玩右手上的女式腕表。她看起来并不焦急,十足地耐心,影后的奖项是作为压轴最后宣布的,周围几个已经入围但是胜算不大的女演员都不免焦躁起来,关梦的目光仍不疾不徐地在台上台下游移。
她专注地看着腕表上的指针,仿佛在等待一部舞台剧的结束,时针和分针重叠拉长成细细的进度条,现在已经快要走到尾声。 “本届金雀奖的最佳女主角是€€€€”主持人对着镜头一笑,缓缓吐字道,“《红药生》里,宴唯和公主的饰演者,关梦!”
关梦暗中踢了沈双竹一脚,两人一起站起身,在镜头前摆出一个姐妹深情的拥抱,塑料感十足。“恭喜,关影后。”沈双竹对她说。“是你太菜。”
关梦嘴角轻勾,心中数满三秒钟,放开沈双竹,转身和导演编剧一众人挨个拥抱,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带着笑施施然上台了。
这是关梦第一次站上最佳女主角的奖台,但她周身已然沉淀着出道六年的稳重。她看起来是那么年轻,看起来比六年前那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姑娘还要水嫩一些,可眼神又是那样深沉,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隧道,望向目所不能及的过去和未来。
颁奖人是一位年过四十的三金影后,国民女神业内翘楚,关梦朝她深鞠一躬,短暂拥抱后走上舞台一侧的圆形站台。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哽咽,只眼角微红,笑出几点桃花印,锁骨上的纹身大方无畏地袒露在镜头下,缓缓开口,“这是我第二次来金雀奖,终于没有遗憾落空,很开心,很满足。”
她的目光在台下漫溯而过,似是怀念似是期许,“想要感谢的人很多,真要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那些成长路上帮助过我的人,从今以后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一定会记得,相信我身边的人也一定会记得。”
嗅觉灵敏的摄影师立刻将镜头转向沈双竹。沈双竹眼神微黯,嘴角噙着一抹笑,眼皮半垂,表情模糊得恰到好处。 主持人问起今后的打算,关梦笑了笑,说, “今后啊......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一只鹰。”
这段时间沉迷网络到几乎长在屏幕跟前的关梦忽然手机一扔,从颁奖晚会回来以后就没再登录各种社交账号,抱着奖杯捧着西瓜,窝在沙发上看了一晚上电视,吃得满脸西瓜汁,喜剧效果非常显著。
沈双竹有点受不了地想走,可是柳希龄也在一旁,她作为“关梦”的女朋友,哪里有提前走的道理,只好倒了一杯提神的茶,坐在关梦旁边一起看。 “好了,再吃明天起来拉肚子了。”柳希龄把西瓜挪到一边,“睡觉了,嗯?”
得了影后的关梦就像幼儿园拿到了小红花奖状的小朋友一样,兴奋劲上来了蹦€€到深夜十二点,看她那精神头,要是没人催着去睡觉,只怕要通宵。“睡觉啊......好吧。”关梦已经洗过澡,刷了个牙出来躺在她房间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柳希龄。
柳希龄柔柔地笑起来,“有话想说?” 关梦点头,眼睛弯起来一点,“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当真是个小孩儿了。关梦小时候也喜欢听故事,那时候还没有蓝牙音箱机器人什么的,一张光盘一顶DVD,她看沈双竹不顺眼了就跑回房里,把门一锁,安徒生童话翻来覆去地自己都能背了。
柳希龄大家长式地带孩子,还从来没有给她讲过故事,闻言心内酸软,点头着说好。 她在关梦床边坐下,拿手机点开搜索框,“想听什么故事?”关梦双手交叠在腹部,眼珠子转了转,微微笑起来,“小蝌蚪找妈妈。”
“......小蝌蚪最后长大了,变成了强壮的青蛙,它也终于找到了妈妈。”柳希龄柔声细语,漂亮的童话经由她的讲述变得更加浪漫美好。 关梦听得入神,嘴角不断上扬,缓缓闭上眼睛。故事结束,她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