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心月抱住季昭华的手臂,“舅妈,为什么不肯离婚呢?”
季昭华身体僵了僵,拿出一根女士香烟,刚想点燃,忽然意识到有小孩在身边,把细烟捏在手里。女孩很久没有这样乖巧的时候,静静地抱着她的手臂,靠在她肩头,呼吸浅浅拂过脖颈,有点痒。
“哈,大人的事,小孩子懂什么?”
又是这套说辞。
余心月心里叹气,沉默很久,才说“舅妈,你多久没回过家啦。”
季昭华笑笑,“怎么问起这个?”
余心月说“抽空也回去看看吧,他们一定很想你。”
在她的记忆里,季昭华的父亲就这两年过世,但时间久远,她记不清到底还有多久。
季昭华抬头,阳光从树叶缝隙漏出,像浅碎的细金,“他们啊,只想过两人世界,我去他们还要嫌弃。不过是太久没回去了,等比赛结束我就回家看看,月月,你要去吗?”
余心月点头“恩!”
季昭华笑“你还能看到你妈妈亲手栽的树呢。”她牵起女孩的手,眸中带有隐忧,“月月,你真的要离开印家?我知道你一直在乎他们……”
余心月没有说话,任阳光安静洒上眉眼。
在余家的短短十年,她养成委曲求全的性格,用了一辈子才彻底摆脱。她想,或许自己从前并没有那么在乎印家的人,可她太渴望被爱了,就算只有一点点,于她也是久旱甘霖。
“舅妈,我是个不满足的人。”余心月闭上眼睛,轻声说“我想得到别人的认可,想要像印江涵那样,无论发生什么,总会有人宠爱她,但印家给我的只有失望。”
季昭华把小孩环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叹了口气“是啊,他们总是让人失望。”
——
接下来的比赛是三十二进十六,在赛前,导师会指点和教导学员。
现在选手分布很均匀,梅易青张炜Arron手里都有八个学员,陈梓语手下只有七个,但夺冠热门云织筠在她那儿。
每个导师要带好几个学员,争取到导师的青睐不仅意味着这次比赛比其他人有优势,以后的星途也会有前辈提携,因此其他各组正在上演宫斗剧,你一句姐姐我一句妹妹,暗里一门心思在想如何夺得大佬的宠爱。
节目故意制造矛盾冲突,观众看得合不拢口,弹幕里都是“撕、撕起来!”。
然而镜头一转到余心月这边,画风瞬间变了。
余心月这组加上导师一共才两个人,不同其他组热火朝天的架势,他们显得格外岁月静好。
童宋正在指导女孩弹琵琶,“这段弹得不太好。”
余心月皱眉“是,我处理不好这儿。”
童宋拿起另一把琵琶,“我再弹一遍,你听听。”
大家纷纷吐槽“感觉一下子从宫斗现场出来了呢。”
“哈哈哈毕竟月月独得巨佬宠爱。”
观众们才从别组激烈备战中切换过来,一时间有点懵,你俩不准备下把比赛,还搁这练琵琶呢?
弹幕里的小朋友有很多的问号——
“我说,同一首曲目不能演奏第二遍吧?”
“所以他们是不满意上次的表演,在这重新练?”
“我满意啊我满意!月月快告诉你下次比赛想唱什么,不要每次都搞个大新闻啊!”
“你们发现没,这两师徒搭在一起,特别养眼,我能看他们弹琵琶看一辈子!”
“人数最少 实力最强 颜值最高我可以!我疯狂可以!”
余心月垂眸,认真琢磨童宋的教导,手指滑过琴弦,指尖已经开始隐隐生痛。
“歇歇吧。”童宋递过来一瓶冰镇矿泉水,“等会要不要准备一下比赛?”
余心月放下琵琶,笑道“还想再练练,总是不太满意。”
童宋盘腿坐在地上,“也不用急于一时,我说过,你的基础不太好,要想练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我知道,”矿泉水盖已经被拧开,余心月浅浅喝了口,“可是不能让自己满意的话,心里总是缺着一块似的,连觉都睡不好。”
童宋笑了笑。
和他想的不错,女孩身上有股驱动力,让她永远不满足,在追求音乐的极境。
然而音乐没有极境,这注定是条永无止境万分煎熬的道路,不管她得到多少溢美,她的心将永远得不到满足。
“老师,你当初是在清音上学吗?”
童宋点头,“民乐系琵琶专业。”
余心月了然,难怪童宋在民乐尤其是琵琶这块技艺超群,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选择去海外发展。这是人家私事,她也没什么兴趣,简单休息几分钟后,又把注意力放到音乐上面。
童宋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对着女孩时,他情不自禁会说得更多一点“那时候出了点事,不得不出国,其实我在海外这么久,还是今年回国。毕竟那年……”
巨佬第一次说起往事,镜头非常体贴地拉进,观众嗷嗷叫等着吃瓜。
然而童宋忽然一回头,看到余心月目不转睛盯着琴弦,明显什么都没听。
他无声笑起来,从地上站起,“那好吧,继续练习。”
观众们哭泣了,弹幕沸腾了。
“别别别啊,不要说故事说到一半就走了啊。”
“月月,月神,求你看看你的导师啊,求你啦,让他说下去!”
“吃瓜吃到一半莫得了,哭哭。”
然而他们注定不会知道那年发生了什么。
训练结束后,余心月从酒店打包一份饭菜,拿保温饭盒装着,去另一座酒店。
这家五星级度假酒店也是光云的资产,现在空出来腾给天裕办公,秦卿暂时住在这里。
余心月一进去,前台就熟稔地朝她打招呼“月月,训练的怎么样?”
“挺好的。”
前台小姐姐哀怨地叹气“我差一点就能听到巨佬的八卦哎。”
余心月也跟着叹息“我也很后悔来着。”
看来那年到底发生什么要和穿山甲到底说了什么并列,成为一个永远的谜题。
寻音前几基本都会签入天裕,现在天裕的人都把余心月当作自家小妹妹,一路朝她开玩笑——
“月月,又来找老总了呀。”
“咱们老总这个妹妹真体贴,天天来这边看姐姐。”
“哈哈哈倒像一个小媳妇。”
秘书还趁机向她告状“boss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饭,只喝几口酸奶,月月,快去教训她一顿。”
余心月听到这话,不自觉拧了拧眉。
她早就发现秦卿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生活中大半时间都扑在工作上面,行走的工作狂本狂了。
虽然每次她提出一起出去玩,秦卿总放下工作陪她。这样没有任何条件的偏爱与宠溺让余心月感动,因此也想加倍对秦卿好。
“所以……”她把保温盒打开,认真地盯着秦卿“姐姐为什么不肯好好吃饭呢?”
女孩目光里带有审视与不满,如果其他人这样盯着自己,秦卿早就发作,然而她抬起头,对上女孩黝黑的眼睛,一时间竟然有些心虚,不自觉移开目光,“没什么胃口。”
余心月噘嘴,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她趴在桌上,一眨不眨地看着秦卿,直到女人无可奈何放下文件,乖乖用餐才罢休。
“姐姐,你是不是因为那个渣男才没有胃口?”
秦卿一怔,“渣男?”
余心月手指戳桌面,“那个姓计的,说名字怕姐姐倒胃口啦。”
秦卿忍俊不禁,微微笑起来,小孩真是体贴,连这个都想到了。
“是不是呀姐姐。”余心月眨巴眨巴眼睛,想趁机套出一些情报。
毕竟上辈子她还不认识秦卿,对秦卿与计傅订婚结婚的时间并不清楚。而且,现在闹出印江涵的事,计傅和青说的风评都江河日下,情势应该比从前有所好转——秦离儒总不想女儿嫁给一个垃圾吧。
秦卿垂眸,目光落在面前雪白的海鲜粥上,不知道小孩从哪里弄来的这碗粥,让她这些天恹恹的胃口瞬间好起来,或者只是因为这个孩子在自己身边吧。
“姐姐,”余心月撒娇地问“是不是呀是不是呀?”
秦卿微笑,“不提他,说起倒胃口。”
余心月咬了咬唇,露出不甘的表情,抬眸去看秦卿,正对上她深黑眼瞳。
秦卿轻声问“怎么了?”
余心月“你……不要嫁给他,他不是个好人。”
现在说不合时宜,余心月想。
在秦卿眼里,她是一个普通的小孩,或许有几分投缘,得到秦卿的青睐,但还没有到能插手一桩豪门联姻的地步,就算说出,也只会被当成小孩的呓语。
这些她都知道。
和秦卿相处越久,她也逐渐明白,像上辈子那样,流露出的受害者形象肯定只是舆论操纵。计傅是个渣滓,秦卿也不是好欺负的,这出联姻,多半是光云为了整倒星觉垄断市场布下的局。
然而,一想到秦卿未来会与计傅结婚,她就如坐针毡,煎熬焦虑,跟知道自己曲目弹的不好一样。只是曲目纵有不足,埋头努力练习就好,而人心却比音乐要复杂得多。
秦卿眼神温和“月月,你好像很不喜欢计傅?”
从初见开始,这孩子就似乎对计傅抱有莫名的敌意。
可是他们之前从未见过吧?计家二少刚留学回国,应该也不会同女孩有什么恩怨纠集。
余心月歪头,“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秦卿浅浅笑出声,“什么样的眼神?”
余心月认真想想,“就像他看自己那几件衣服一样。”
还没有结婚,计傅就把秦卿当作他的私有物品,在他眼里,秦卿只是件光鲜亮丽价值不菲的衣服,用来充当他的排面,当作炫耀的资本。
而余心月望着秦卿,觉得她低头微笑的样子美好极了,怎么会只是一件衣服呢?
秦卿喝完小半碗粥就吃不下了,对着女孩不满的表情,无奈地笑笑,又多喝几口才放下勺。暖意从胃缓缓流淌到全身,涌上心头。
和女孩在一起,她好像总在春风暖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