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垣放下书,盯着妹妹的背影,好半天才想起一件事,喊“不是,你们出来跟秦总说过吗?”
“等会就说啦。”颜霁站在楼梯上,长腿张开,双手叉腰“干嘛什么事都要告诉她呀,我家月月又不是她的人!”
现在的月月又不是十年前未成年的小孩,去哪里还用得着报备吗?
想到余心月如今满心想的都是秦卿,颜霁又有点生气,遂把怒火发泄到自家老哥身上“要泥寡!”
颜垣无奈地捂住额头,用书遮脸。
脑阔痛。
怎么别人家的妹妹乖巧漂亮,自己家的就这么……不堪入目!让人忍不住想暴起打她一顿。
“颜霁你这个样子我跟你说,你会嫁不出去的!”
颜霁红唇往上挑“老娘才不嫁,我娶个媳妇回来,倒是你这个老光棍还好意思说我,要不要脸?”
颜垣“……”
算了,一个娘肚子里蹦出来的,还能把她塞回去不成?
他叹口气,给秦卿发条短信,说明余心月在这里。出于商人的敏锐,十年前颜垣就发现秦卿对余心月的重视,非同寻常的重视。
这种特殊与偏爱发生在秦家人身上,简直像天方夜谭。
一开始颜垣以为秦卿只是看上个有趣的玩具,玩玩而已,所有人都是这样以为的。但是十年晃眼过去,秦大小姐已经成为业内人人害怕的秦总,当年那个小姑娘也变成乐坛新星,可她们之间的感情好像没有变化。
没有退一步,也没有更进一步。
颜垣嘴角微挑,看着秦卿回的“谢谢”,短短两个字,他好像看出很多一般,露出个极轻的笑——真有意思。
余心月洗漱完本来想秦卿说明情况,被颜霁拦住了。
颜霁振振有词“拜托啦你又不是未成年人,至于每件事都说吗?要是你们以后在一起,你也像个没断奶的宝宝,天天找姐姐?”
余心月脸都黑了,“你才没断奶的宝宝!”
颜霁笑嘻嘻“谁生气谁就是宝宝。”
余心月脱下拖鞋,蹦到床上去打她,颜霁一个翻滚,又滚到地上,好在铺了厚厚层地毯,倒也不疼。
一个枕头砸在她脸上。
颜霁鲤鱼打滚跳起来,抱起枕头反扔过去,“出去这么久长出息了,连你大姐敢打,是不是想脸上多几个王八?”
余心月和她拿枕头玩半天,最后双双躺在床上,气喘吁吁。
“我得把雅雅叫回来,不然制不住你。”她叹气。
颜霁“呵,那我把你姐姐喊过来。”说到这里,颜霁侧身,手撑着头,笑眯眯地问“你和姐姐进展到哪一步了呀?”
“哪一步?”余心月靠坐,抱住膝,表情有点惆怅“还是像从前那样。阿霁,你说她是不是真把我当成妹妹,把我当作秦烛?”
她还记得,她和秦卿相见,秦烛刚刚离世。
女人拿着黑伞站在大雨里,一身黑衣,胸口别朵白花,像是刚从葬礼离开。
或许从一开始,秦卿就只把她当作秦烛的替代品,一个乖巧懂事的妹妹,能够肆意追求自己梦想。
所以从初见女人就投以她过分的宠溺,仿佛一种对她自己和秦烛并不圆满人生的补偿。
但也只能是这样了,无法更进一步。
余心月一锤床,终于明白她们之间的困局在哪里了。
颜霁“你干嘛?”
余心月我明白了!”
颜霁摸不着头脑“明白什么?”
余心月“我知道我和姐姐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颜霁“出在哪里?你倒是把一句话说完啊。”
余心月叹气,幽幽望着白壁,“算啦,说了你也不懂。”
颜霁听了想打人。
余心月想,这感情投射到自己身上,本来是她的幸运。
谁不想和秦家大小姐攀上关系呢,而她只是在雨里一晃,就认识到了秦卿。
十年来也算受许多秦卿的好,譬如那纸拿出来会引起轰动的合同。秦卿将全部的信任,心中仅存的温柔都给了她,可她却……依旧不满足。
从前她可以安心叫着姐姐,现在却忍不住想,或许喊声卿卿会更好呢?
可秦卿会怎么看呢?
是不是站在她的立场,自己就是得了恩泽还不知餍足的小人?
余心月渐渐想明白,心中更添迷惘愁苦。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口中叫嚣的喜欢,到底在哪一层,是否只是怕十年如一日独属于自己的宠溺被朱羲抢走?
她像是怀揣着糖果的小女孩,别人都不知道剥开那层不太美丽的糖纸,里面的糖有多晶莹甜蜜。可是忽然来了另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要抢走只属于她的糖果。
所以她害怕了,惴惴不安地捂紧兜,甚至想用另一方是宣告自己的主权。
这是属于她的,只属于她的,谁也不能来拿。
颜霁伸手在她眼前挥挥“月月,在想什么?”
余心月“我在想,我是真的喜欢她吗?”
颜霁眼睛瞪圆,张大嘴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气得眼前一黑,揪着她的衣领说“都决定出道了你还纠结这个?”
“不喜欢的话,你一个人在外面乖乖当你的钢琴家不好吗?至于回国争一个三线都看不上的角色?国内那么多大学,一流学府都想请你去当教授,你独美不行吗?”
余心月垂眸,长睫在瓷白肌肤拓下淡淡一抹阴影,水红色的唇轻启,“我……也不知道。”
颜霁头都要大了“那天你说得这么斩钉截铁,我还以为你早就想好了,就这?害我帮你策划这么久!喜欢还是不喜欢,那不是很简单的事吗?你就说,你想不想睡她?”
余心月眼睛慢慢瞪圆,白玉般的脸颊浮上一抹绯,羞赧地低下脑袋,把自己缩进被子里。
“你害个屁的羞啊!当时是谁那么大声说喜欢人家的?”
余心月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传来“我……你干嘛说这个啊!”
颜霁不依不饶“那就是想了,做过春梦了?什么体位?谁在上谁在下?你勾搭的她吗?真不知道那个冷冰冰的人动情是什么样子,脸红了吗……”
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啪地一声关掉灯。
“睡觉!”
屋里陷入黑暗,颜霁自言自语半天等不到回应,顿觉索然无味,也跟着躺到余心月身边。
忽然她想到一事,说“喂,月月,你是不是有点自卑呀?”
余心月探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
“姐姐她和我差的太远了。从认识她的时候,我就在仰头看她。有时候很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什么,让她不喜欢。”
颜霁不能理解“那我家世也不差,你怎么不仰头看我?怎么不对我好点。”
“……滚!”
颜霁“双标!”顿了顿,她又说“其实你哪里比秦卿差了,我觉得你可比她好太多,要是你喜欢她,反而是她的福气。你想想,要不是她,你至于被那群人造势这么诋毁吗,你的实力拿个冠军不是轻轻松松,哪里会被攻击抱大腿走后门。再说了,等再过一两百年,谁还记得她,你做的歌曲可是能一直流传下来的!”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对,爬起来继续说“她对你的好,于你而言反而是累赘。是她需要你,月月,不管她是不是把你当成秦烛,反正就是她需要你。你想想,你有我,有雅雅,有舅妈,有童老师,可她呢,看着风光,除了点随时可能被秦瑄煌拿走的钱外,还有什么?”
“还有我。”余心月说。
颜霁一怔,揉了把她的脸“臭屁!”
《昭灵传》拍摄得无声无息。
裴导本来就不是爱造势的导演,这部剧是颜家投资的,按照颜霁的话说,她和她哥都是裴导老粉丝了,随便人家怎么拍,反正他们爱看,就当是花钱拍电影给自己看。
投资商不care,就是这么任性。
余心月的戏在后期,但她还是一直留在剧组,观察大家是怎么演戏的。等空闲就捧着本《演员的修养》看,或者和音乐监制讨论下音乐的事情。
裴导极其严厉,一个镜头就要纠结好几小时,等到收工时都已至深夜。
余心月会守在旁边,途中休息时给大家带点饱腹的东西,趁着导演心情不错,问点自己观察到的问题。
认识久了,她知道裴导只是对拍戏太认真,因而显得严厉。
如果问他关于戏的问题,他不仅不会像平常那样那样冷着脸,相反,还难得会和颜悦色,点明问题。何况她的疑问,某些方面也能给裴导以启发。
就这样没多久,连地狱级别难度的导演也被她攻略了。
“月月。”裴导朝她招手。
余心月放下剧本,蹦过去“导演,什么事?”
裴导扭开保温瓶,喝口热水“明天就要拍你的戏份了,台词都背好了吗?”
余心月点头,眼睛弯弯“背好啦背好啦。”
这角色就几分钟的镜头,一句台词,不需要和人对戏。
何况她连整本剧本都背好了,在台下看着老戏骨们演,自己揣摩他们的情绪细节流露。这段时间也算收获颇丰。
但终究比不上科班出身的老戏骨。
她有些惴惴,心道明天还不知道被导演怎么骂呢。
裴导“不要紧张,犯错一两次也没关系。”
余心月眼睛亮起,这是裴导会说的话吗?导演今天转性了?
连旁边的主演也笑道“裴导,你这可不厚道,怎么对人家小姑娘就放松要求了呢。”
说话的叫俞璟,演的是盛朝末代皇帝昭灵帝。
他演戏几十年,每逢出演,必属精品,和裴导是老搭档了。
也是少数几个能忍受裴导这臭脾气,跟他拍十几年戏不在意业内□□的人。
“月月,以后有什么问题,别问这个怪老头子了,问我吧。他一个破导演,知道什么演戏的事啊!”
裴导取下厚厚老花眼镜,朝他啐一口“呸,十几年没点长进,也好意思教人家拍戏!”
韩锦兰拖着长长戏服走过来。
她年纪已过半百,仍是十分有气质,配上迤逦汉服满头金玉,像极了母仪天下的端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