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柱回头,只见自家表弟正悄默声地朝着自己挤眉弄眼。
他当下明了,脑海中飘过自家娘亲的面孔,立时噤了声。
南渊察觉出异样,紧着问道:“兄弟见过?”
王柱忽得笑了下,看了看几人的衣着,不答反问:“几位是官差?”
南渊沉思了一下,扫了眼身后的衙役,点了点头,“算是。”
王柱闻言扬起嘴角,“那就是了,哥儿几个确实见过。”
陆林一下子眼睛都亮了,“此话当真!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王柱示意他别急,“那男子重伤确实厉害,我寻思着要是寻仇的问我就瞒下来,要是几位是官差,那我也算是做了件善事。”
他抬手往林子东面指去,“喏,穿过这个林子,往东去的永林县,他们奔那边去了。”
南渊一脸懵:“永林县??”
那不是他们呆的地方吗?没想到绕了一圈世子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他追问一句,“你们几时遇见的?”
王柱如实回答:“昨日傍晚。”
南渊闻言有些担心,她们在这林子里呆了一晚,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他指了指地上的血迹:“这是她们留下的?”
王柱摇头笑道:“哪里,那分明是打了狼,畜牲淌的血。”
南渊和陆林长舒了口气。
“多谢兄弟!”
陆林几步上前,抓着男子的手臂,重重的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顺着路寻过去,还能尽快截住他们!”
南渊和陆林马不停蹄,甚至用上了内力,朝东边奔去。
没多久便不见了踪影。
王柱表弟看着他们消失在林子尽头,嘿嘿笑了一声,“可以啊哥,撒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的,你别说,刚才我还以为你要秃噜嘴了呢。”
王柱拍了他肩一把,“我要是走了嘴,我娘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王柱表弟点点头,撇嘴道:“那你给他们指得那路也太损了吧,听说狼窝可就在那边呢。”
王柱哼了一声:“一群吃饱了不干活的家伙,能杀几匹也算为民除害了!”
“走,兄弟们,进山!”
……
王根和石头兄弟俩一路驴不停蹄,终于赶在了第一波入了城。
而等驴车停到济世医馆门前时,也已经日头高照了。
兄弟二人把叶久架到屋里,便有老郎中上前,他草草扫了一眼,便道:“中箭了?”
祁韶安连忙应声:“昨日晌午前,家姐被人射伤,现下高烧不退,还请老先生赶快救救她!”
老郎中沉着面色,连忙搭上了叶久的手腕,抚须不言。
祁韶安在旁边看着,心底焦急,却不敢打扰他分毫。
只短短一柱香的时间,她竟出了一手心的汗。
良久,老先生放开了叶久另一只手腕,面色更是沉着。
祁韶安不安的问道:“老先生……”
老郎中皱着眉掀开了叶久后肩覆着的棉氅,压了压箭头周围的红肿的皮肉,终了,叹了口气。
“小娘子还是带这位姑娘回去,该准备什么就准备什么吧。”
祁韶安一听顿时急了,“先生这话是何意?”
老先生摆摆手,“这姑娘伤口发炎,内里已有脓疮,气息又微弱,五脏皆不调和,而且她伤了风,风寒之症闹得正凶,似是之前就已经染上。”
他抬眼望着祁韶安,不出意料的看着祁韶安身体一颤。
之前就已经染上……
祁韶安脑子一瞬间浮现了那日树林中自己醒来时的场景,阿久身上单薄的冬衣格外醒目。
她心底的酸楚一下子喷薄出来,手指死死地掐着掌心,双拳微抖。
老郎中见她的样子就已经明了,叹了口气:
“瞧脉象你应是给她吃了不少续命的丹药,要不她根本撑不来这里。”
“只是如今她数症齐发,老夫是可以替她把箭头取出来,但小娘子也莫要抱太大希望。”
祁韶安泪水顷刻蓄积了整个眼眶,她侧着头看着叶久乖乖趴在床榻上的模样,心里如撕裂一般。
她怎么也没想到,纵使千辛万苦来了县城,却仍旧保不下阿久的性命。
她宁可那日树林里冻了一宿的是自己。
或是洞里时落在阿久身后。
祁韶安垂着头,身体不住的颤抖。
老郎中见此情形,收了脉枕,摇头起身。
王根和石头站在一侧,看着老先生收东西要走了,也有点着急,连忙出声叫祁韶安:“妹儿?你……”
“救她。”
祁韶安突然闷声喊道。
老先生脚步一顿,回头望向祁韶安,“小娘子可是想好了?”
祁韶安抬起头,那通红的眼眸颤了颤,“求您,用最好的药,救她。”
……
济世医馆的内间,叶久被放置在一张单床上。
老先生说时迟那时快,喊来了馆里唯一的女徒弟,倒了烈酒,烧了刀子,大手一挥,几根银针便扎在了叶久几处大穴上。
“小娘子一会儿可要摁住这姑娘,若是疼醒了乱动就不好了。”
祁韶安咬着唇点点头,跪坐在了叶久头侧,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脑。
“你若不忍心看,可以背过身去。”老郎中好心提醒了一句。
祁韶安闻言愣了一下,摇摇头道,“无妨,老先生不必理我,开始吧。”
老郎中点了点头,接过了女徒弟递来的小刀。
他大致比量了一下,便持刀沿着箭头周围果断切入。
刀尖没入红肿的皮肤,瞬间涌出透亮微黄的液体,老郎中见后皱紧了眉头。
女徒弟蹲在旁边,缩了缩脖子,“里面都烂了啊。”
老郎中“嗯”了一声,手一伸,女徒弟立马又递上了一把大一点的刀子。
这次老郎中换了地方,在红肿的边缘犹豫了一下,切了下去。
就这一下,叶久安静了一天一宿的身子突然动了。
祁韶安感觉到她身子轻微抖了一下,连忙唤她:“阿久?”
叶久只是颤了一下,又恢复了安静。
老郎中抬眸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我现在要替她完全剃去腐肉,她若是挣扎,一定要按住她。”
老郎中虽说着,手底下却一丝不紊,祁韶安看在眼里,只觉那一刀刀仿佛尽数划在了她的心头上。
祁韶安终于别过了头,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着叶久的脑袋,又轻轻点了点头。
老郎中下刀越来越快,因为使力,他额间都布满了细汗,而叶久颤动的频率也随之上升。
到后来,叶久干脆抖了起来。
祁韶安不断地安抚,可却缓解不了丝毫,她急得眼泪直打转。
良久,老郎中直起了腰,长出了一口气,又朝女徒弟伸手过去,“烧酒来。”
女徒弟嫌弃的看了眼老先生满是血水的手,道了句,“师父歇一下吧,这个我来。”
老先生愣了一下,没吭声,只是身体往后退了一截。
女徒弟并没有着急倒酒,而是掏出一个小瓷瓶,用小手指甲沾了点酒液,又伸进去挑了点粉末,然后一并塞进了叶久嘴里。
老郎中一见此情形登时喝了一句,“你怎么又给人吃这东西!”
祁韶安闻言吓了一跳,匆忙抬头。
只见女徒弟脸上丝毫没有闯祸的虚心模样,反而弯唇一笑,“师父别急,都说了与身体无损,您就别担心了。”
老郎中重重哼了一声,没再理她。
祁韶安却是越听越糊涂,急急出声:“姑娘刚才喂得是什么?”
女徒弟把瓷瓶收好,拿了白布和烧酒,边洒边解释:“让她少点痛苦的药,放心吧,我自己试过,害不了她。”
祁韶安半信半疑,只是还不等她再询问,就见女徒弟突然朝自己扬了扬下巴:“按住了啊。”
说罢,女徒弟迅速把白布盖在了伤口处。
“呃!”
几乎是同时,叶久突然扬起了头,然而她并张不开嘴,只得闷哼出声。
祁韶安一下子慌了,连忙抱住她的脑袋,颤着声音说着:“阿久,乖,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但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怀里的阿久抖得像个筛子,整张脸憋得通红,甚至额上青筋隐隐暴起。
祁韶安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紧紧地搂着她的脖颈,贴着她的耳边,不断安抚。
“嘶,好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