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久看着那双含着淡淡哀伤的水眸,心头剧烈一颤。
回家……
她曾将无数次以无数种方式幻想过,如果忽然哪一天,自己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世界里。
中剑、跳崖、雷击……怎么不是人怎么来。
起初她是期待的,她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
但后来,她开始试着融入这里,遇到了各种人或事,于是她慢慢发现,自己在这里也一样鲜活。
而不是她以为的,旁观者。
她越来越忙,越来越有担当,也越来越…不舍的离开这里。
叶久眼眸微颤。
是了,不舍得离开。
她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回去的想法一出现便掐死在摇篮里,丝毫不去想以后的事情。
就像临近开学,作业还没写完,又舍不得放下手机,那种焦灼的放纵。
但这个问题并不是你不想,它就不会发生。
尤其是宋初浔的以身试法,更是把她从幻想中强行拉回了现实。
回家,能不能回家,怎么回家,回去了,这里又该怎么办。
叶久喉咙一动,她鼻腔中发出一声浅浅的哼鸣,望着祁韶安润泽的眸子,缓缓开口:
“我不知道。”
眼看着祁韶安眼中的希冀顷刻破碎,叶久扣住她的脑袋,低头吻了上去。
祁韶安将要问出口的话淹没在两人交缠的唇舌之间,她浑身轻轻颤抖,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她知道,阿久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许是不知道、许是不想面对,不管如何,阿久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其实,阿久的答案,她已心知肚明。
叶久单手扣着祁韶安的后脑,呼吸明显的急促凌乱,明明占着主动,却好像比祁韶安还要慌张。
她的拇指贴在祁韶安的鬓角,贴合的缝隙里慢慢湿润,最后汇成水珠顺着缝隙流了下来。
那双微凉的薄唇不可抑制的轻轻抖动,细小的频率像一根根牛毛似的针,顺着血液,扎在了叶久的心头。
韶儿所想,心中所愿,她又怎会不知。
可是这一切她根本控制不了,就像她没办法让宋初浔安然待在京城里一样。
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又好像是有人操纵着这一盘大戏。
一切的一切,她不得而知。
叶久轻轻地放开祁韶安,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痕,语气深沉似海:
“如果可以,我想留下来。”
……
林夫人入宫两日,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叶久后悔当时为了避嫌,没有安插眼线进宫,如今她拖家带口地躺在菜板上,却是连翻个身的机会都没有。
宋初浔昏迷了一天一夜,终于睁开了眼,舌头还没捋直,接着有气无力的来了句:
“我要吃满汉全席……”
叶久差点给她扔出去,结果没半个小时,薛€€宁那败家子带着柏烟阁一水儿的厨子小厮,真真摆了一百零八盘。
宋初浔顿时吓清醒了,眼里迸发出璀璨的饥饿之光。
叶久沉默了三秒后,转头出去了。
人傻钱多薛二狗,重色轻友宋翠花。
我呸。
西凝现在可以尝试着下地了,而东绯每日只来呆上一刻钟,又急匆匆的赶回会馆。
东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公子之命大于一切。
叶久心有不忍,但也只能暗自叹息。
侯府风平浪静,表面上没有一丝慌乱,然而所有人却是绷紧了弦,好像稍微压一下,整个人就会顷刻垮掉。
而从那日坦白之后,祁韶安再也没问过她关于现代的事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操持着侯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无不彰显着当家主母的风范,成了整个侯府的主心骨、风向标。
只要少夫人稳得住,那侯府一定没有事情。
但只有叶久知道,祁韶安每每回到屋子,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等到笔锋干透,她都丝毫没有察觉。
叶久时常躲在门后,悄悄的观察,她很想去把那失魂落魄的小丫头环在怀里,可她也知道,每每自己的出现,就像是一个行走的警告牌,提醒祁韶安,那直戳灵魂的问题。
叶久自认为挺有自知之明,她没事基本不怎么在祁韶安面前晃悠,就远远看她安好便是。
“公子。”
南渊快步跑进房间,并把门快速关上。
叶久回过神,看着南渊满头大汗,倒了杯凉茶递过去,“慢慢说。”
南渊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他喘了口气,道:“公子,从京城往东至先皇陵寝,中间有一座青垠山,此山地处三城之交,是个三不管的地方,此处匪患猖獗,过往行商走镖没少栽在这里。”
叶久一边听着,一边端详着面前的城防图,她手指不断地敲击着桌面,皱眉不语。
南渊也不敢打断她,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
忽得一阵门响,白间推门走了进来,南渊见状给他比了一个手势,白间了然,悄悄地走到了叶久身边。
“青垠山土匪有多大阵仗?”
“百二十人。”
甫一听到浑厚的嗓音,叶久下意识抬头,发现白间正站在自己面前。
“白叔?您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一门心思看地图的时候。”
白间摆摆手,随后道:“这里匪患还算讲义气,向来只劫贵胄富商,寻常百姓他们不会动的,堇儿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叶久不答反问:“白叔是怎么知道的?”
白间轻笑了一声,“当年三县联名上奏青垠山匪患猖獗,将军受命前去清剿,本以为是帮无恶不作的地痞流氓,结果却是劫富济贫的隐侠士,于是到最后,将军没把这群人招安,反倒办了周边几个县的县令,让先帝头疼了好一阵。”
叶久没忍住笑出了声,她思索片刻后,道:“白叔,估计要麻烦你走一趟了。”
白间微微挑眉,没有应声,似乎是在等叶久的解释。
叶久见状从袖中抽出一张纸,交到白间手上,眸中是极为郑重的光,“白叔,千万不能让人知道,拜托了。”
她又看向南渊:“你也去,保护好先生。”
白间只愣了几息,便将纸条塞进了袖子里,沉声道:“今晚我们乔装离开,府里你打点好。”
叶久点点头:“放心吧白叔,会有人装成你的样子,你二人万事小心。”
白间和南渊前脚刚走,后脚东绯匆匆忙忙的跑进来。
“公子!”
叶久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她望向东绯,脸上微动,“怎样?”
东绯快速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交到了叶久的手上,“方才有人给我递了这东西,嘱咐我一定交到公子你的手上。”
叶久连忙接过来,只见一张蝉翼纸上拓着一个黑色的走兽样式,上面还有一个清晰地玉玺之印。
叶久沉寂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弛,甚至绷了多日的嘴角可见的弯起了一个弧度。
“她果然没让我失望。”
……
仪徽宫。
烟雾从香炉中缭绕升腾,弥漫了整间屋子。
座上,一华服女子捏着一柄精致的宫扇,缓缓的扇动着,脸上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姝姐姐,你可想好了?”
林夫人坐在小榻上,唇角颤动了一下,她眼眸微垂,沉声道:“老身早就给了娘娘答案。”
郑太妃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沉寂,她抿抿唇,又轻笑一声:“姝姐姐这般生分,可是要与妹妹划清界限?”
林夫人手上一顿,唇角带着一丝讥笑:“界限?郑幼惜,早在二十年前,你我就已经划清了界限。”
郑太妃面色一僵,一弯柳叶眉微微蹙起,眼中光华流转,隐隐有些哀伤。
“姝姐姐,我当初为何入宫,你不知吗。”
林夫人一愣,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她抿了抿唇,没有言语。
郑太妃见林夫人不说话,眼角微微塌下,她缓缓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当年先皇为平武将之怨,纳我为妃,纵使父亲百般不愿,然而皇帝之命大于天,终是将我送进了宫中。”
“一晃,也有二十载。”
她回过身,看着林夫人的侧颜,微微哽住,“可又有谁问过,我可愿进这虎穴龙潭之中。”
林夫人心中一紧,她看着茶杯中盘旋的新叶,却不知该说什么,又该从何说起。
郑太妃随意抿了下唇角,又接着道:“当时闺中密友羡我飞上枝头,就连我那些叔父伯伯,都明里暗里恭维爹爹父凭女贵,但可笑的是,我看似风光无限,却半点没有帮上爹爹,甚至还成了制约父亲的筹码。”
林夫人抬头望向了她,只见那绚丽绸缎直接的锦衣华服之下,一道孤寂单薄的背影。
郑太妃抖了抖袖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声音又恢复了轻快,“那时我初入宫,什么规矩、什么礼数,我统统不放在眼里,所以上到先太后嫔妃,下到宫女太监,当面背后嘲我鲁莽轻佻,没规矩没教养,甚至连带着我父亲都入不了他们的眼。”
郑太妃旋过身,倚靠在床边,转了转手中的宫扇,“父亲戎马一生,我不能成了他的污点。”
郑太妃的语气轻飘飘的,但落在林夫人耳中,却有千斤重。
她面前的女子缘何进宫,她最清楚不过。